早春。
陰暗處的積雪尚未盡融。微風(fēng)里還有些微的寒意。
江州府南城門的城頭上,懸吊著一具尸體,城門外,貼了兩張告示。
第一張!
茲有盜賊伏鐵川,人送綽號“盜甲”。數(shù)年來行盜逾千起,奸淫女子百余人,殺害無辜性命一十有七。作案跨九省。今逃至本境,欲再行其禍,為本境捕快緝拿到案。此犯數(shù)罪并交,于牢中羞憤自盡。因其罪禍滔天,罄竹難書,涉及廣泛,著令將其尸首懸城十日,以安民憤,以儆效尤!
江州知府
靳文忠宣
第二張!
城墻之外,十日內(nèi)不得焚紙祭祀,違命者按擾民罪
罰伍銀
江州知府
靳文忠宣
在官兵張貼告示的時候,已有很多百姓圍觀了上去。在人群之外,有三人格外引人注目。其中一個女子正抱著一個孩兒。女子生的很是俏美,眉宇之間,雖看似溫柔,卻隱隱自有一股逼人的英氣。此時應(yīng)是不想孩子看到城墻上懸吊的尸體,用手將孩子的眼睛輕輕遮住。
一個長相清雅的少年,站在她的身后。寸步不離。
另一個男子身材魁梧,國字大臉,眉毛既濃又長,一雙大眼中流光閃爍,似有心事。此時正抬頭仰望著那具尸體。臉上的表情令人捉摸不定。
此人乃是“九鳳樓”旗下八大分樓之一,“離樓”執(zhí)掌江鐵舟,女子是他的妻子“云泥劍派”的劍主郜芝蘭,女子懷中所抱的,是他們未滿周歲的女兒畔兒,那少年是郜芝蘭的弟弟郜玉樹。
這時見一個為首的官兵遠(yuǎn)遠(yuǎn)地就喊道:“你們都是什么人,明知這付鐵川罪大惡極,還敢來此祭拜!”
原本在城墻外不遠(yuǎn)處,有很多人聚在那里,對著城墻上的尸體在焚紙祭拜,此時聽到官兵的喝問,都紛紛起身離去。
其中一個老人帶著一個六七歲大小的小孫子走得最慢,被那官兵攔在身前。冷然一笑,道:“凡在此祭拜者,需繳納罰銀五兩?!闭f著,一伸手,道:“五兩!”
老人一驚,急忙抱拳道:“官爺,你這才剛貼的告示,我們應(yīng)該不算違反了律法吧!”
那官兵道:“怎么不算,你們都算上,少一個也不行!”
老人正準(zhǔn)備辯解,就見江鐵舟來到近前。
那官兵一回身,看了一眼江鐵舟,頓時換了一張笑臉,說道:“原來是江執(zhí)掌,怎么?這些人你認(rèn)識?”
此人乃是城門守衛(wèi)馮貴守,與江鐵舟曾有一面之緣,便把他拉過一旁,說道:“這老人是我的一個遠(yuǎn)房親戚,馮爺高抬貴手!”說著,自懷里取出一錠銀子,悄悄地塞進(jìn)馮貴守的手里。
馮貴守也不推讓,順手揣進(jìn)懷里,一笑,說道:“既是江執(zhí)掌的親戚,都好說,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況且這告示也確實是剛剛貼出來,那我就給江執(zhí)掌這個面子?!被仡^對著眾人說道:“你們還不快走!莫要再有下次了!”
江鐵舟一抱拳,說道:“多謝!”
在回江府的路上,郜芝蘭看到江鐵舟走到很急。就這樣跟在他后面一直走。終于走到無人的地方,郜芝蘭把畔兒交給郜玉樹道:“玉樹,你先帶著畔兒回去,我和你姐夫有話說?!?p> 郜玉樹輕輕接過畔兒,說道:“你們也別太晚了,天快黑了?!?p> 郜玉樹走后,郜芝蘭緊走幾步,追上江鐵舟,把江鐵舟的手緊緊握住。轉(zhuǎn)頭看著他。卻發(fā)現(xiàn)江鐵舟的手微微有些顫抖,一雙虎目里,淚水滾來滾去,一直在打轉(zhuǎn)。她的手握的更緊了。
江鐵舟也終于放緩了腳步。
天色眼見就要黑了下來,江鐵舟停止了步伐,回頭望向城墻方向,卻發(fā)現(xiàn)有一盞孔明燈自城墻方向徐徐升起。不一會兒,第二盞也跟著升了起來。之后便是一盞接一盞的越來越多。江鐵舟微一思忖,便明白了原因。自是因為知府大人下令不準(zhǔn)焚紙祭拜,一些受過伏鐵川恩惠的人,想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寄托哀思。
江鐵舟一路上思緒萬千,久久不能平復(fù)。
郜芝蘭就這樣陪著他慢慢的走,兩人的手一直都緊緊的握在一起??斓浇T口的時候,遠(yuǎn)遠(yuǎn)的就聽見院子里傳來畔兒的哭聲??蘼曉絹碓酱?,直到他們走進(jìn)院子里,便看到一臉苦相的郜玉樹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畔兒被奶媽抱著,還有手里正拿著一個小糖人兒在哄孩子的管家福伯。
郜芝蘭急忙走過去,問道:“這是怎么了?”說著從奶媽手里接過孩子,用手擦了擦畔兒的眼淚。
郜玉樹一臉委屈的說道:“這畔兒素來乖巧,今日不知是怎么了,進(jìn)了院子就開始哭,怎么哄都不好,你回來可就好了,我們可是用盡了所有辦法,都不管用?!?p> 郜芝蘭看了一眼三人,知他們已盡了力。說道:“不關(guān)你們的事,孩子都是離不開娘親的?!闭f著又對著畔兒說道:“是不是啊,我的小畔兒,娘帶你去玩,好嗎?”說完,抱著畔兒向房里走去。
江鐵舟對著福伯說道:“福伯,取一壇酒,拿到房里來?!?p> 福伯已年逾六旬,笑著說道:“您要喝酒,我再叫人給您做幾道好菜?!?p> 江鐵舟道:“不必了,取酒即可?!备2戳艘谎郏l(fā)現(xiàn)有些不對,便只應(yīng)了一句:“好嘞!”轉(zhuǎn)身去取酒了。
江鐵舟獨自一人坐在那里飲酒,福伯終究還是叫人做了幾道菜。但他一口沒吃。只是喝一口酒,便怔怔出神一會兒。
畔兒一直在哭,哭得撕心裂肺,天昏地暗。
郜芝蘭也用盡了所有的方法。一會兒屋里,一會兒院子里。她走到哪里,畔兒的哭聲便跟到哪里。
整座江府都彌漫著畔兒的哭聲!
福伯已在忙著自己的事。
奶媽也已不見了蹤影。
郜玉樹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江鐵舟還在飲酒。
終于畔兒的哭聲越來越小,直到?jīng)]有了聲音。郜芝蘭將她抱到床上,蓋上被子,看著已經(jīng)哭累了睡著了的畔兒,嘆了聲氣。坐到江鐵舟身旁,定定的看著他,問道:“打算怎么辦?”
江鐵舟嘆了一聲,道:“十日后替他收尸,好好安葬就是了?!?p> “就這樣?”
江鐵舟緩緩的道:“他所做的事,確然觸犯了律法,況且,我執(zhí)掌“離樓”,礙于樓規(guī),不能與官府做任何交涉。也只能這樣?!?p> “告示上可不單單說他行盜,強(qiáng)加的罪名你也忍了?”郜蘭芝一臉狐疑,就這樣歪著頭看著他。
江鐵舟轉(zhuǎn)頭看著夫人,臉上已滿是感激之色。只因郜蘭芝說這句話時在“罪名”前加了“強(qiáng)加”兩字。
“我雖只見他兩次,但憑我們女人的直覺和對他的認(rèn)知,便說破了天,也不會相信那些事是他做的?!臂ヌm一臉平靜。
江鐵舟聽了這話,站起身,端起酒說道:“我代我的兄弟謝謝你,這碗酒我敬夫人!”
郜芝蘭輕輕一擺手:“我們一起敬他一碗酒才是真的。我還要謝謝他送給畔兒那么貴重的禮物。”
就這樣,敬了一碗,又敬一碗。一碗再一碗。
郜芝蘭一會兒便已顯醉態(tài),江鐵舟說道:“夫人也累了,先睡吧。”
“好吧,我也是真累了?!闭f著站起身來,又道:“莫要飲醉了?!?p> 江鐵舟獨自一人繼續(xù)飲酒,過了半個時辰,他走到榻旁,見郜芝蘭和畔兒已然熟睡,將簾放下,輕手輕腳的走出房間,把門合上。
此時已近子時,天上月朗星稀,微風(fēng)陣陣,江鐵舟只覺一身涼意直沁心底。只見他雙膝微一彎曲,腳下發(fā)力,已然彈了出去。瞬間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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