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月移花影約重來

　　七八月份的夜是暖的，是噪的。

　　猶記得江辭服藥自殺那日，也有夏蟬在外鳴叫，聒噪極了。那時的江辭似乎一心想著尋死，任何景物，聲音在她看來都是那樣的惹人煩，如今換了一副場景，換了一副心境，不知怎的，竟覺得這些聲音格外動聽了，似乎，是生的氣息。

　　江辭突然自嘲一笑，仔細(xì)算來，她是死了的，怎么會有生的感覺呢？若是完成了任務(wù)就會重新回到地府，回到地府便預(yù)示著她要重新托生，轉(zhuǎn)世為人，意味著她會徹底忘卻前塵往事，唔，不知怎得，竟莫名有些落寞。

　　唉，江辭不免低低嘆息了一聲。

　　聞得此聲嘆息，沈若偏過頭來，“是有什么心事嗎？”

　　“啊，沒有沒有，只不過是這里的夜晚有些噪，輕輕嘆了一聲罷了?！?p>　　“你不喜歡熱鬧嗎？”

　　“也不是?！苯o低下頭來，“奴婢先前生活的地方比這還要吵，唔，如今離了家，倒還真有些思家。說來你可能不信，我的家......唉，算了，沒什么?！?p>　　沈若輕輕笑道：“說吧，我聽著。”

　　說吧，我聽著。我聽著......

　　江辭心頭一動。我聽著？

　　這話，先前從沒人對她說過，除了她的好朋友江扶外，甚至是沒人愿意同她多說幾句話，如今卻有人愿意聽她述說。雖說可能是無心之語，卻讓她的心著實暖了一下。

　　江辭釋懷一笑，道：“奴婢先前生活的地方車馬眾多，每天人來人往，外頭不是車馬聲，就是喧鬧聲，夏天的話會再添一些蟬鳴鳥叫，當(dāng)時只覺得聒噪，如今身處異鄉(xiāng)卻又覺得倍感思念，這些蟬鳴，此時聽來，竟別有一番風(fēng)味了?！?p>　　“如此說來，我那里同你說的倒也差不多?！?p>　　王府？不像啊，安靜得很。

　　沈若看出江辭的疑惑，輕輕笑道：“我說的不是王府，是另一個地方，一個......很美的地方。”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傷心事，低下頭來，不再言語，眼底有掩不住的落寞，這是江辭從未在他眼中見過的情緒。

　　“公子？”江辭試探著出聲。

　　“嗯?！鄙蛉糨p輕應(yīng)著，眼底的落寞已藏了回去。

　　“抱歉提及你的往事?！?p>　　“無礙?！鄙蛉魧捨恳恍?，繼續(xù)朝前走去，“快到了?！?p>　　“嗯。”

　　兩人并肩行著，終是到了大堂。沈若江辭兩人因為談話耽擱了一會兒，張遠(yuǎn)山杜衡他們早已坐好，見著沈若，張遠(yuǎn)山趕緊起身前來招待。

　　“王爺。”

　　“嗯。”

　　張遠(yuǎn)山為他留了正位，自己原是坐在他身旁的，如今見著他和江辭一路笑著過來，心下思量了一番，便起身要把位置讓給江辭。

　　江辭立馬婉拒，道：“小女位卑，擔(dān)不得此位，倒是多謝張大人的一番美意了。”說罷便朝杜衡旁邊的空位坐去。

　　女子本是上不得餐桌的，這張遠(yuǎn)山葫蘆里也不知賣的什么藥，竟把她也請過來了。

　　不過好在一番推杯換盞下來，除了些許官家客套話，此番倒是吃得暢快，并無什么節(jié)外之事。

　　江辭吃得心滿意足，官家伙食果然不一樣，日后做了那沈御的妃子定要借勢好好吃上一吃。

　　無關(guān)之人慢慢離了宴，只留下沈若和張遠(yuǎn)山二人。

　　杜衡同江辭并道走了回去。

　　回到房屋，江辭喚醒熟睡的張淵，道：“該你上場了?！?p>　　張淵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無奈低嘆，抱怨道：“我才睡了幾分鐘，你怎么就回來了?！?p>　　不滿歸不滿，還是照做起身，只是嘴巴仍在不住嘟囔著。

　　江辭恍若不聞，道：“他現(xiàn)在在大堂和沈若交談。”

　　“唉，我這就去?！睆垳Y喟嘆，向外飛去。

　　趁這閑暇之際，江辭又重新捋了捋思緒。

　　沈若，待人接物十分妥當(dāng)，就是溫柔和煦間又帶著十分明顯的淡漠疏離，面對此類人要格外小心，不能被對方看穿心思，只可軟磨，不可硬攻。

　　杜衡，不似外表看著的那般直爽，心有城府，也是個利害之人，不過好在此人愛憎分明，只是對江辭的愛似乎愛得有些偏離了。

　　江辭無奈扶額，弄錯方向了？

　　難道杜衡更喜歡小鳥依人類型的？

　　好像也不是。記得那日江辭扮作他的丫鬟去服侍他，他對她的好感度不升反降，看起來并不吃那一套。

　　莫不是......喜歡男子？

　　這個想法冒出的一瞬間就被江辭給掐滅了，不對，也不對。那日他身中媚藥，找的是女子，而不是男子，顯然不對。

　　可是......看他和沈若的相處日常，他對于沈若似乎有些過分的言聽計從了，莫不是，喜歡沈若？！

　　呔！好生可怕，這個想法好生可怕！

　　江辭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想法給嚇到了，若杜衡真的喜歡沈若，她豈不是要同他搶男人？！

　　這是什么年度震撼大劇，萬萬不可，萬萬不可，自己不愿做橫刀奪愛之人，也斷斷不愿作那棒打鴛鴦之人。

　　阿彌陀佛，待事成之后，再好好向他們賠罪吧。江辭心虛的閉上眼，面朝八方拜了拜，但愿不是他所想的那樣，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可憐的江辭，生在福利院，長在福利院，向來孤僻，不知曉人情世理，卻偏要她做此類任務(wù)，真真是為難她了。

　　江辭面朝八方拜了拜，目光飄到軒窗處，見著月色透進(jìn)來，料想外面定是星輝一片，難得心靜如此，不出去巡走一番，倒真是有些辜負(fù)此番良辰美景了。

　　臨走前，江辭巡望了屋子一周，略一思忖，走過去，將燭火滅了，并把被子理好，佯裝成在睡覺的樣子。

　　整理完畢后，江辭踏出去，才剛行進(jìn)兩步，江辭又頓住腳步了。想了想，折了兩根枝條，一根橫在窗戶前，一根橫在房門前。

　　全部安置妥當(dāng)了，江辭拍拍手，心滿意足地出去了。

　　對張府畢竟不熟，且如今的張府疑點重重，因而江辭只能在就近的涼亭臺榭處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好在今夜的月亮格外圓潤，光輝灼灼，坐在哪里都是一樣的。

　　江辭走至林蔭深處，尋了個靠水的涼亭坐下，一坐，就是半個時辰。

　　正在神游之際，忽然聽得一個清朗溫潤的聲音：“你怎么一個人在這?！?p>　　沈若？

　　江辭轉(zhuǎn)頭，見著沈若逆著月光立在她面前，瞧不見臉。

　　“今晚的月亮，很美?！苯o偏過頭去，將下巴擱在闌干處，望著前方波光粼粼的湖面，輕聲道：“你呢?！?p>　　“一樣?！鄙蛉糇^來。

　　此番美景，此番良辰，此番意境，正是培養(yǎng)感情的大好時刻啊。江辭正欲開口說話，沈若卻忽然起身，淡淡道：“該回去了?！毖粤T，拂袖而走。

　　這就回去了？也罷，回就回罷。

　　沈若走至道上，忽地停了下來，朝還呆坐在原地的江辭道：“夜深了?！?p>　　言下之意便是，夜深了，該走了。

　　這沈若今日是怎么了，竟連她賞景這樣的閑事都要管了？江辭無奈起身，跟在沈若身后。

　　誰知江辭才剛走兩步，便聽得后方有風(fēng)聲掠過。

　　江辭向后望去，清晰看見一黑影閃過，那黑影手中刀刃在月光下閃了閃，刀光打在江辭臉上，江辭怔了怔。

　　沈若停住腳，偏過頭來，仍是用那不咸不淡的聲音問道：“怎么了？”

　　“剛才......”

　　“大概是你眼花了吧，走吧?！鄙蛉舸驍嘟o的話，轉(zhuǎn)過身，朝前走去。

　　可她分明看見了，沈若應(yīng)該也看見了。

　　莫不是有人要對她下手？

　　可她并沒有得罪過什么人啊......

　　神思間，兩人已走至房門前。江辭正欲開門進(jìn)房，沈若卻倏然道：“明天我打算去平城，你留在這?！?p>　　“是。”江辭福身應(yīng)承。

　　沈若微微點頭，便打開屋門，進(jìn)房去了。

　　不讓去便不讓去！

　　江辭將門推了個半開，從縫隙間擠過去，才剛進(jìn)屋便一陣?yán)滹L(fēng)襲來，整個屋子的溫度直直降了幾分。

　　“呔!你的陰氣太重了?！苯o緊了緊衣裳，朝幾案走去，將燭火引燃后便拉過凳子坐下。

　　“那是你沒關(guān)窗的原因?！睆垳Y不滿回道，緩緩飄至江辭身側(cè)。

　　江辭轉(zhuǎn)過頭去，果然，窗門敞開，江辭起身，關(guān)上窗扇，冷冷道：“我關(guān)了的。”

　　江辭蹲下，撿起掉落地上的樹枝條。這是她離開房間前特意卡在窗扇前的，門扇前她也卡了一根。

　　江辭走至門前，門扇前的那根枝椏還在。

　　江辭微微蹙眉，“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剛剛?！?p>　　“那人還沒走遠(yuǎn)，你追出去看看?！?p>　　“好。”張淵立時穿墻飛去。

　　房內(nèi)，江辭眉頭緊皺。

　　剛才在那亭臺旁，她分明瞧見了一個黑影，恰好沈若從那經(jīng)過，是沈若喚她回來的，沈若肯知道些什么。

　　江辭趕緊跑出門去，叩響沈若的房門。

　　“門沒鎖?！鄙蛉舻穆曇魝鱽怼?p>　　看來是早就料到她會來了，江辭一把推開門，只見沈若和杜衡對面坐著。見她來了，沈若便用眼神示意她坐下。

　　江辭走過去，順勢坐下，看著沈若，欲言又止，終是說道：“剛才......”

　　“我知道?！鄙蛉舨遄斓?。

　　“你知道？”

　　“嗯?！鄙蛉酎c頭，“我方才行至半道見你一人在那坐著，本想就此走掉，卻無意間看見一個人影隱在你身旁不遠(yuǎn)處。”

　　“那你？”

　　“還是不要打草驚蛇的好?！鄙蛉粑⑿χo，“聰明如你，應(yīng)該是想到了些什么，對吧?！?p>　　江辭蹙眉，她確實是猜到了，但她不敢說，也不便說。她只是一個局外人，這些權(quán)謀算計與她全然無關(guān)，她并不想蹚這趟渾水，但現(xiàn)在卻偏有人要拉她入水。

　　“我有一個計劃，需要你的幫助?！鄙蛉糁毖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