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疼,沐浮優(yōu)你就不能輕點,沒見過像你這么力氣大的女孩子!”載圳急忙撒開手,手臂果然紅腫起來,看樣子這三個月來我的力量確實增長不少。現(xiàn)如今只好哄哄我這嬌氣的四弟,免得他又在盧婧妃面前告我的狀。于是我讓他用雪捂著手腕,這樣冰鎮(zhèn)一下就不會感覺疼了。
我環(huán)視周圍都不見人影,“今天怎么太監(jiān)們沒跟來?”
“當然跟來,趕都趕不走。不過我讓他們去亭邊等我們了?!昂笸帘г沟乜粗?,看來那天的氣一直都沒消,“話說下這么大的雪,你怎么一個人跑出來了!還穿這么單薄!”
我這三個月都臥病在床閉門不出,他應該猜到我那天晚上出了意外。
我看著他,莫名羨慕他的模樣。他和四弟載圳都戴著黑裘毛頂,尤其是后土,原先瘦弱的身軀也因為新冬常服而顯得挺拔起來,修長烏黑的睫毛上又粘上幾片晶瑩的雪花,一雙棕色的瞳孔里怎么也望不盡他的所思所憶。
“怎么了這是,一直盯著我干嘛?!焙笸粮械绞址艘乃迹瑑深a竟跟著嘴巴一樣也緋紅著。
“沒有,沒什么,就是覺得初雪真好看——”倒是我慌亂地解釋,這是我入宮五年來,為時不多的一次心虛。這感覺太奇妙了,忍不住把視線挪在他身上,總覺著以前好像沒仔細端詳過他。
“三個月不見,浮優(yōu)你蒼白了許多?!彼雅L罩在我身上,然而姿勢十分生疏別扭。
我抑制不住沾沾自喜,真想對這個傻子說,你三個月不出門試試,不白才怪。
“你悄悄告訴我,毒譜你拿到了嗎?”后土把我拉到一邊猛地湊近了我,我不小心碰到他身上的一塊暖玉。記得他以前說過,是她母妃得寵的時候御賜的暖玉,冬天拿來捂手剛好。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后土,載圳就頑皮地抓一把雪向我們倆扔去。
“你們還在那兒叨叨什么呢?有人來了!”說罷,我們三人跑到橋尾,只見有兩個宮女在橋頭低聲交談,我認出其中一個戴綠色斗笠的宮女是靈璧。她們表情嚴肅,貌似在討論什么重大的事。
“我來看看她們在說些什么。”正好四弟會一些唇語,過了一會,他對我說,“沐浮優(yōu),你宮里的靈璧不是善茬,她說你三個月閉宮不出,行為古怪,她,她還說你身上有股奇怪香藥味。”
后土和四弟順勢向我聞了聞,后土說:“有是有點,但不奇怪??!”接著四弟剛要開口,我一個眼神殺過去,四弟匆匆閉上了嘴。
“她還說了什么?”我嚴肅問道。
“說你房里有各種藥材香料,你和云束姑姑似乎對制毒很是了解?!?p> “快看?!痹诤笸恋奶崾鞠?,我注意到穿紅色衣服的宮女在對靈璧秘密說著耳語。
“浮優(yōu),你多加小心,此人不宜留?!?p> 靈璧是我剛進宮時皇后娘娘為了頂替阿翔而特意插在我身邊的小宮女。她比我大不了幾歲,我曾經(jīng)也想與之為友,因為她一開始也比較本分,一直忌憚她是皇后派來的人?,F(xiàn)如今也到了為真正的主子賣力的時候。
等她倆完全離開,這雪下得更大了。我一路小跑和后土四弟他們去亭子那里避了一會兒雪,本來打算一起去康妃娘娘那里用飯,又想著還有一件事情沒干——
宮檐上積了不少厚厚的雪,來往的小太監(jiān)小宮女們時不時地被砸個正著。因為怕出行的主子們出意外,宮道兩側迅速地清理出積雪,但是大風一吹,不知從樹上還是哪里來的雪又會弄臟外殿,尤其是宮門外的道路也變得凌亂起來。
誰寄奴家雪滿頭,紅頭鞋、簡秋衣,遲遲不覺冷,暖玉也生涼。
這雪一連下了四天,也趕巧除夕那天老天爺識相地把雪停了。醒來繼續(xù)在床上賴著,從窗外看,陽光映在雪上伸出點喜人的色彩,照得院落格外明艷。
我突然想起前幾日掌司那里送來一套好看的冠服,白狐蓮花長衫外搭姜紅色短襖。尤其下裙甚是好看,金色百瓣襖裙,褶皺里多是些繡條,今天或許可以好好穿上翩翩起舞。
我留了兩年的頭發(fā)就是和從前假小子沐浮優(yōu)不一樣了。耳畔的頭發(fā)稍稍挽成一個小髻,別上一支玲瓏玉簪,一穿上貴氣的衣裳竟有點公主模樣。望著鏡子前的自己,沒想到我也是如此秀氣靈巧,也是個好模樣,其實安安心心就做一名女子,也未嘗不可。
過了一會兒,我讓靈璧和我一起去到昭貴妃的翊坤宮里請安。途中必經(jīng)坤寧宮,于是我提議先去皇后那里拜祝。
剛進門便瞧見皇后娘娘正在給綠頭鸚鵡喂食,許久未見到皇后娘娘甚是想念。即便只是穿了燕居服,她的氣場依然還在。
“給皇后娘娘請安,祝娘娘萬福?!蔽夜ЧЬ淳吹毓蛟诘罾锶彳浀牡靥荷暇谷徊幌肫鹕砹恕?p> 皇后轉身坐躺在暖榻上,嘴里絮叨著:“快起來吧。真是好孩子,一大早的就來拜祝了?!?p> “風寒初愈,第一時間就想來拜望您了。誒,皇后娘娘好像十分怕冷?!蔽衣酒饋怼Hq毛的地毯可不是怕冷嘛,整個屋子暖烘烘密不透風,熱得我耳根都紅透了。只是假裝和那個老妖婆很熟,皇后倒挺配合。
“皇后娘娘,我準備了一個禮物給您。靈璧,把暖玉給我,我親自呈上去?!?p> “郡主,這樣不好吧?!?p> “沒事的?!蔽覜_著靈璧俏皮一笑,就不信在皇后宮里都不假裝給我點面子。
我把暖玉遞給皇后身邊的那個叫什么來著,對,碧文。
暖玉不小心掉落在地毯上,這是真正的擲地也無聲了,“哎呀,碧文姐姐,對不起?!痹谒郎蕚鋼焓皶r,我趕忙跑過去,不巧和她的頭碰到了一起,結果倒是哄得皇后樂了起來。
拜完坤寧宮,我自自然然地舒了一口氣。趕緊去昭貴妃那里吧,皇貴妃娘娘應該久等了。
前方可是太子殿下的轎攆,往常我都會與太子請安的時間錯開,今天真是不巧。我和他這么多年來都沒說過幾句話,太子殿下從小都是由專門的大學士親自教導,與世無爭也不食人間煙火更不愿與眾多皇家子女為伍。看他弱不禁風的樣子,若出生在平民百姓家就供不起金貴的身子了。
出于禮節(jié),還是讓他先進去吧,我在宮門前面慢悠悠地再走上幾步。
“這是哪位郡主來了!”蘇瑾姐姐總喜歡這么熱情洋溢地喚我,每每弄得我十分不好意思,尤其有位冰山——太子殿下。幸好盧婧妃和載圳也早在在那里聊著天,我便跑去向他們討要些吃的,這樣場面不至于多尷尬。
昭貴妃非拉著我仔細瞧了半天,說我士別三日當刮目先看,許久不見便變得標志了。昭貴妃夸人真有一套,妙語連珠,幽默風趣,說是全場最巧的嘴也不為過。偏偏好奇怎么生個太子這么悶的兒子來。
昭貴妃無意地說:“聽說皇上打算在正月里冊封皇子,說不定順帶會把浮優(yōu)立為公主,畢竟我們也是看著你長大的。想想時間真快,再過個兩三年,載垕和載圳就都住宮外頭了。”昭貴妃的消息從來不會有誤,想必是真的。沒想到時間過得這么快,今年十二歲,再過三年便到了我及?的年紀。
“姐姐快別再孩子們面前說這些喪氣話了,前些日子我騙載圳說過完年常安公主嫁人了,浮優(yōu)姐姐及?的時候也會嫁往金陵,誰知道他哭個稀里嘩啦的?!北R婧妃也是個明白人。她一直希望我成為載圳的王妃,親上加親加上沐府的勢力,載圳遠遠比后土更得皇上鐘愛,甚至與太子殿下相提并論。
我思來想去總覺得此事不能坐以待斃,需先發(fā)制人?;屎笤S久無子嗣,而且一向容不下眼中釘,此時我已經(jīng)在皇后眼中成為危險分子。她的死對頭昭貴妃希望我作為皇帝的干女兒助太子一臂之力。
多年年來皇上不著龍袍,披道袍,表面上癡迷道教,政務荒蕪,前廷有首輔嚴崇把握內閣,貪污枉法一手遮天,后宮有皇后方氏苛責剛烈,權傾六宮。事實上,皇上才是幕后之人,牢牢把握這些權臣寵妃的命脈,這些人代表的黨羽分權制衡,爭個你死我活,臺上越精彩,臺下的我們這位陛下才能夠說一不二,所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每個人都有自己心里的小九九,我不過是沐府在紫禁城里的象征,沐府崛起我崛起,沐府亡我亡。我現(xiàn)在一心想的是如何活到最后,活地最灑脫。煙花起了,及時行樂;煙花滅了,暗自離場。
妃子娘娘們華服纏著珠翠一環(huán)又一環(huán),那邊的玉壺繞青煙,此處有伶人吟謠歌賦,彼間的歌舞宴席開始了,皇后的表演也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