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一道清冷的中年男人的聲音,將蕭筱的思緒從回憶中拉了回來。屋里除了之前給她送藥的少年,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材修長的中年男子。男子看上去,約么四十五六歲,身著一襲灰色長袍,一頭銀烏參半的長發(fā),隨意地扎在身后,此時正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
男子看似平淡無奇的眼神,卻讓蕭筱感覺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整個人從里到外,似乎都被其看穿了一般,一時不敢與他對視,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似乎覺察到了蕭筱的異樣,男子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對身后的少年道:“她的傷勢如何?”
少年躬身答道:“醫(yī)師說,小姐主要是因為背部的外傷感染,加上受了些風寒,身子比較虛弱,已經(jīng)開好了藥方,只需按時服用,休息十余日,便無大礙了?!蹦凶勇勓?,微微頷首道:“好生照看著。”說完便轉(zhuǎn)身離開了房間。
本以為男子肯定會對自己進行一番盤問,虧得她剛剛還默默梳理了一下思路,想著該怎么應對男子的提問。沒想到,男子只是簡單慰問了一句就離開了,這讓蕭筱很是詫異。不管怎么樣,肯定是這男子救了自己,而自己卻連句謝謝都沒來得及說。
少年端起桌上的藥碗,走到床前對蕭筱道:“小姐,藥快涼了,趕緊喝了吧!”蕭筱艱難地撐起身子,接過藥碗在鼻前嗅了一下,大致猜出了幾味藥材,都是滋養(yǎng)氣血的,雖然味道很是難聞,卻還是一口氣喝了下去。
待喝完湯藥,蕭筱眉頭微皺,對那少年道:“謝謝!”少年接過空碗,道:“小姐客氣了,您好好休息吧!”說完轉(zhuǎn)身就要離開?!暗纫幌?!”蕭筱見狀,趕忙叫住了他。
少年愣了一下,奇聲道:“小姐還有何吩咐?”蕭筱連忙搖頭道:“沒有沒有,就是有幾個問題想問問您?!薄靶〗阏垎?。”少年一臉知無不言道。
蕭筱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她此刻最想知道,而別人卻覺得有些好笑的問題?!罢垎柆F(xiàn)在是何年何月,這里又是什么地方?”果然,少年聽完她的問話,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卻還是如實答道:“現(xiàn)在是興平二年九月,這里是賈先生的府邸?!?p> “興平二年?賈先生?”蕭筱一邊喃喃自語,一邊開始回憶中國歷史,似乎覺得這個年號有些耳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見蕭筱一臉迷惑,少年心中暗道:“連現(xiàn)在何年何月都不知道,莫不是之前連續(xù)三天發(fā)燒昏迷,將腦子燒壞了?”
正當他暗自嘀咕時,卻聽蕭筱突然驚呼一聲:“東漢末年!”少年被她嚇了一跳,隨即卻道:“現(xiàn)在自然是大漢朝,不過何來末年一說?”蕭筱似乎沒聽到少年的提問,一臉的難以置信,因為她終于想起來,為什么感覺興平這個年號有點熟悉了。
從小到大,每逢寒暑假,由中國四大名著翻拍成的電視劇,都會如約而至,在央視及各個衛(wèi)視頻道輪番播出。除了百看不厭的經(jīng)典神話劇《西游記》之外,蕭筱看得最多的,就是《三國演義》。
身為一個女孩兒,本身她倒對三國那段歷史沒什么興趣,但是她的爺爺卻是非常喜歡,還經(jīng)常叫她跟著一起看。邊看還邊解說,誰誰誰腦子多聰明,誰誰誰打架多厲害,誰誰誰怎么樣怎么樣的。
一次兩次記不住,架不住每年都這樣。久而久之,蕭筱對《三國演義》里的人物情節(jié),也大致了解了個七七八八。起碼一些歷史有名的人物和重大事件,她還是有印象的。
興平二年,也就是公元195年,這一年發(fā)生了很多重大的歷史事件,蕭筱記不清了,但有一件事卻她讓她印象深刻。這一年,逆賊董卓的舊部:李傕、郭汜等人作亂關中,北方羌胡趁機南下,大肆擄掠中原一帶的婦女錢糧。
中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大才女蔡文姬(名琰,字昭姬,后改為文姬)就是在這一年被羌人擄走,輾轉(zhuǎn)落入了南匈奴左賢王的手里,在蠻夷之地生活了十二年后,才被曹操用重金贖回,并留下了《文姬歸漢》的著名典故。
想到前幾日和自己共患難的萬余名婦女中,竟有一個歷史名人,蕭筱不由莫名地一陣激動。不過可惜的是,自己歷盡艱辛逃了出來,蔡文姬卻還是沒能躲過命運的安排,即將面臨長達十二年之久的異族生活。
看到蕭筱開始發(fā)愣,少年便輕聲問道:“小姐,可還有什么要問的?”蕭筱猛然從感慨中回過神來,忙道:“沒有了,那個……對了,替我謝謝賈先生的救命之恩,待我傷好以后,再親自去拜謝?!?p> 少年應了一聲,就轉(zhuǎn)身出了房間,并順手將房門帶上,屋里便只剩下蕭筱一人。身上的傷口還隱隱作痛,但她心里卻很是欣慰,起碼現(xiàn)在沒有生命危險了。雖然到現(xiàn)在,她依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來到這里的,但這些天的經(jīng)歷,也讓她成長了不少。
對于這個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從開始的迷茫和恐懼,現(xiàn)在的蕭筱,竟隱隱有些期待。畢竟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反正一時也不知道該怎么回到現(xiàn)代,既來之則安之,不如好好琢磨一下,該怎么在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戰(zhàn)亂年代,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接下來的幾日,每天都有人定時送藥送飯,對她照顧地很是細致,蕭筱自然也很是感激。剛剛能勉強下床活動了,她就先去當面拜謝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賈先生。同時,蕭筱也知道了這位賈先生的名諱,并讓她著實震驚了一番。因為這位賈先生,竟然是歷史上,大名鼎鼎的“毒士”賈詡賈文和。
關于賈詡的為人,后世的史學家們,對他的評價褒貶不一。有人覺得他太過于狠毒,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有人則認為他善于洞察人心,懂得明哲保身,是三國時期最聰明的人。不管世人如何評論,不可否認的是,在這個極度戰(zhàn)亂的年代。賈詡是為數(shù)不多,一生安安穩(wěn)穩(wěn),最后壽終正寢的頂尖謀士。
轉(zhuǎn)眼又過了十余日,蕭筱身上的傷,基本已經(jīng)痊愈了。比較遺憾的是,由于這個年代醫(yī)療條件有限,蕭筱背后的鞭傷,因為之前感染化膿,處理的不及時,雖然傷口愈合了,卻也留下了幾道明顯的疤痕。還好這個年代沒有露背裝,平時穿著衣服,倒也看不出來。
傷好以后,蕭筱反倒有些不安起來,畢竟人家救了自己,已經(jīng)算是仁至義盡了?,F(xiàn)在自己傷好了,總不能一直賴著不走吧!萬一被下逐客令,自己在這個世界上舉目無親,真的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所以,趁著現(xiàn)在還能寄人籬下,蕭筱極盡所能,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她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到賈詡的認可,能夠收留她,哪怕只是做一個小小的侍女,起碼有個容身之所。
這個年代的禮儀繁雜,有諸多忌諱,稍不留神就可能稀里糊涂丟了性命。蕭筱自然不敢大意,平時非常注意一些生活細節(jié),努力讓自己融入到這個時代的人群中,使自己看起來不那么另類。
她可不像穿越小說里的主人公一樣,回到古代后,出場開掛,自帶王霸光環(huán)。招良臣,收猛將,白手起家打天下。她沒有那個野心,也沒有那個能力。她不想通過自己超前的歷史知識去改變什么,也不知道歷史發(fā)生改變以后,會對后世有什么影響。
她只想靜靜地做一個旁觀者,不去觸碰歷史的年輪,讓其按著原有的軌道正常前行。想法固然是很好,但她卻小看了蝴蝶效應的影響,以為自己不主動去觸碰,就不會干擾到歷史的走向。
然而,她卻忽略了一件事,她自身本就是一只“天外飛蝶”,從她揮動著那對輕薄而柔弱的翅膀,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的那一刻起。歷史的軌跡,就已然悄悄發(fā)生了偏折,只是這點小小的改變,還不足以影響大的歷史進程。
這日,蕭筱剛剛將院子收拾干凈,用袖子輕輕擦拭了一下額頭上的細汗,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小憩。這時,之前一直給她送飯送藥的少年走了進來,看到蕭筱后,說道:“蕭小姐,先生有事找您,請您去他的書房一趟?!?p> 蕭筱聞言,心中不由一緊,暗道:“該來的還是來了?!碑斚路畔率种械膾甙?,說道:“勞煩小哥了,若伊(她給自己取的字)這就過去。”回屋簡單整理了一下儀容,便快步向外走去,一路還盤算著,該如何應對賈詡。
不知不覺已到了書房,門是開著的,里面只有賈詡一人。此時他正斜倚在案幾前,手捧著一卷書簡,眼睛卻是閉著的,似是睡著了。蕭筱見狀,不由停下了腳步,怕吵醒賈詡,便先沒進屋,就這么靜靜站在門口候著。
“進來吧!”過了一會兒,賈詡睜開眼睛,似是剛睡醒一般,聲音有些懶散地說道。蕭筱聞言,低著頭輕輕走了進來,然后俯身拜倒在地:“拜見先生?!?p> 賈詡的眼神,依舊專注在手中的書簡上,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輕聲說道:“起來吧!”蕭筱聞言,慢慢站起身來,等待著他的下文。
然而,賈詡似是忘了屋里還有個人一般,一句話不說,依舊自顧看著手中的書簡。蕭筱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了,呆呆地站了一會兒,見賈詡?cè)允且谎圆话l(fā),她終于忍不住低聲問道:“先生,您叫若伊前來,不知有何吩咐?”
賈詡聞言,終于抬起頭來,將手中的書簡放下,微微正了正身子,耐人尋味地笑了笑,反問道:“不是你想對我說些什么嗎?”蕭筱聞言一愣,隨即立刻反應過來,心中暗驚,終于見識到賈詡恐怖的洞察力了。
雖然這些日子,自己偶爾也會碰到賈詡,不過都只是打個照面,行個禮而已。賈詡卻通過觀察自己平時的表現(xiàn),摸透了自己的意圖,不愧為當世最頂尖的謀士之一。
驚嘆之余,蕭筱便也不再畏畏縮縮,再次拜倒在地道:“若伊本已是個將死之人,幸得先生仁慈,方才撿回一條性命,若先生不棄,若伊愿留在先生身邊為奴為婢,以報先生救命之恩?!?p> 賈詡聞言,卻是呵呵一笑,道:“這些日子,你為了能留在我府上,倒也賣了不少力氣,老夫自然看在眼里,然我這府上眼下并不缺傭人,為奴為婢就算了吧!”
聽完賈詡這話,蕭筱心頭一涼,立時面露凄色,卻還是磕頭拜道:“既是如此,望先生保重身體,救命之恩,若伊定牢記在心,日后若有機會,必以死相報?!辟Z詡聞言,暗自點了點頭,道:“先莫難過,此番叫你前來,是有事與你相商?!?p> 看著一臉疑惑的蕭筱,賈詡繼續(xù)說道:“老夫年逾半百,膝下無女,只有三個兒子,我觀你這女娃乖巧聰慧,老夫甚是喜歡,我欲收你做義女,不知你可愿意?”
這個反轉(zhuǎn)來的有些突然,蕭筱一時愣住了,等她反應過來后,又有點不敢相信。但看到賈詡眼神誠懇,不似在開玩笑,她才終于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蕭筱當下激動地淚如雨下,對著賈詡連連叩頭,道:“多謝先生收留,多謝先生收留!”賈詡緩緩起身,走到蕭筱面前,笑道:“老夫即將年過半百,喜得一女,實乃幸事,孩子,起來吧!”
說著就要將蕭筱從地上扶起來,蕭筱卻又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一臉正色道:“女兒拜謝義父大人。”之后才站起身來,額頭已磕出了絲絲血印。
賈詡滿意地點點頭,道:“你的經(jīng)歷我已大致了解,能從羌胡手底下逃出生天,除了僥幸之外,足以證明你很堅強,也很聰明,你且回去簡單收拾一下,明日用過早膳,就去廳堂等著,隨為父一同出行。”
蕭筱雖不知賈詡要帶她去哪里,卻也沒有多問,應了一聲,便向賈詡行了一禮,躬身退出了房門。待蕭筱離開后,賈詡波瀾不驚的眼中閃過一抹狐疑,這些天,他一直派人對其身世進行調(diào)查,并暗中觀察其行為舉止。
然而,通過觀察,他卻發(fā)現(xiàn),蕭筱不像是潛入自己身邊的細作,反倒像是某些士族大戶家里,培養(yǎng)出來的子女。但查其身世,確無半點頭緒,且在這長安城中,并無蕭姓的大戶,這讓賈詡有些困惑。
不過,很快他也就不再深思,因為收她做義女,賈詡也是有深意的。如果蕭筱別有用心,他自信日后稍作試探,就能看破其心思。而如若蕭筱,真的只是一個在亂世中落難的尋常女子,那便更好。畢竟打心底里,賈詡還是很喜歡蕭筱這個既懂事又聰慧的小姑娘的。
回到自己的廂房,蕭筱聽從賈詡的話,打算收拾一下行李,卻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有什么可收拾的。靜下心來后,蕭筱便開始努力回憶,她之前所經(jīng)歷的那些事,因為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來到這個世界的。
而她能回憶起上一世的最后畫面,就是在喝完王喆給的檸檬水后,好像昏倒在了廁所里。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在一個殘破的古代都城。到處都是奔走逃亡的百姓,她還沒來得及弄清楚現(xiàn)狀,就被一個騎馬的胡人一把抓住,直接橫擱在馬背上,當了俘虜。
腳上的高跟鞋,在途中掙扎的時候,就已經(jīng)不知道遺落在了什么地方;脖子上的珍珠項鏈,耳朵上的翡翠耳墜,以及手腕上的女式自動機械腕表,也早被胡人搶了去。
至于她身上的連衣裙,更是早就在被擄途中,撕扯地破爛不堪,被她丟棄了?,F(xiàn)在身上穿的,還是賈詡讓下人給她準備的一件漢代女子常穿的襦裙。
可以說,現(xiàn)在除了她這不足百余斤的身子還是自己的,便再無任何家當了。想到這兒,蕭筱不由得一陣苦笑,呆呆地望著門外的一株花草,半天沒有動靜,眼中一片迷茫。
過了好一會兒,蕭筱才收回目光,站起身來。四下巡視了一番,發(fā)現(xiàn)確實沒什么可收拾的,就找了塊方布,將床塌上的另外一身衣服包了起來,一時閑暇無事的她,便走到了簡易的梳妝臺前。
梳妝臺上僅有一把木梳和一面看著模糊不清的銅鏡,緩緩坐在凳子上,一張清秀而略帶憂的俏臉,便出現(xiàn)在鏡中。下意識地拿起梳子,開始隨意地梳理著,她那其實已經(jīng)很是柔順的秀發(fā)。
忽然,原本鏡子里蕭筱的臉,變成了一個頭發(fā)斑白,卻神采奕奕的慈祥老人。隨后畫面一轉(zhuǎn),一對四十多歲的中年夫婦又出現(xiàn)在鏡中,婦女口中似乎還呼喚著什么。
蕭筱不由地輕叫出聲:“爺爺,爸爸媽媽。”然而,再仔細一看,哪里有什么爺爺和爸爸媽媽,銅鏡中只映出自己那由驚喜轉(zhuǎn)化為失落的俏臉。
蕭筱輕聲喃喃道:“爺爺,爸爸,媽媽,我好害怕,我想離開這里,我真的好想念你們?!迸c此同時,兩行清淚順著臉頰輕輕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