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一年(公元206年)八月,曹操讓石韜和董昭一同協(xié)作,負責緊鑼密鼓地開鑿新渠。而他自己,則親自率領大軍,帶著樂進、李典等將,向東征討海上的賊寇管承,好為來年遠征烏桓運輸糧草,提供安全的海運通道。
幾年時間恍然而逝,曹操的幾個孩子也都不小了。尤其是曹植,雖不及曹沖那般妖孽般的聰明,但也是思路敏捷,談鋒健銳,出口成章。曹操曾看到他寫的文章,很是精辟,還以為是旁人代寫的。
曹植聽完,當下就不干了,說自己出口成論,下筆成文,根本不需要旁人代作。并且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他還要求曹操,當面對自己進行考校。結果自然不用說,曹植確實是有真才實學。
而且,長大后的曹植,性情坦率,不講究莊重的禮儀,車馬服飾,不追求華麗。性格跟郭嘉很是相似,有些放蕩不羈,這自然就很合曹操的口味了。不知不覺,便將其愛心,逐漸轉移到曹植身上。
平時外出,曹操便經(jīng)常將曹植帶在身邊,方便指導教誨他。而已經(jīng)成家,且升為人父的曹丕,就被曹操從身邊調離,安排了一些其它事物。曹丕雖不及曹植聰慧,且沉默寡言,卻也能感受到,近兩年,曹操對于自己的關注,明顯不如以往多了。
對于曹操此舉,及其背后的用意,曹丕并未妄自猜測,也未表露出任何不滿的情緒。只是將曹操給自己安排的任務,盡職盡責地去完成。成績雖說不上是很突出,但也找不出任何紕漏,整體來說,還算是不錯。
而曹操此次東征海上賊寇,便也將曹植帶在了身邊。如今年滿十五歲的曹植,第一次跟著曹操隨軍出征,再加上還有郭嘉隨行。一路上,曹植都顯得很興奮,仿佛不是去行軍打仗,更像是去游玩一樣。
經(jīng)過兩個月的長途行軍,曹操大軍終于抵達海邊,屯兵于淳于城內。由于自身不熟水性,曹操并未親自指揮軍隊,前去海上剿匪,而是讓樂進和李典,率領水軍,前去征討管承。
雖然曹軍水上作戰(zhàn)能力,遠不如荊州兵和江東的孫氏水軍。但管承只不過是只有數(shù)千人的海賊,而曹軍卻人多勢眾,輔以弓箭擊之,很快便也將管承擊潰。最后,管承只帶著百余人,逃至了一個無名海島上,不敢再于此海域作祟。
僅僅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曹操便將海運通道附近,包括管承在內的大小海賊盡數(shù)剿滅,為日后在此安心運糧打下了基礎。稍作休整之后,曹操便留下少部分兵馬駐守淳于,率領大軍還師鄴城了。
而此時,位于并州西部偏北的南匈奴部落,卻來了一個十余人的馬車隊伍。為首的一名軍官,在匈奴衛(wèi)兵的帶領下,來到了位于部落正中,身為其部落首領的單于呼廚泉的營帳前。
四年前,曹操北上討伐袁尚之時,呼廚泉曾受袁尚鼓動,與郭援、高干等人,聯(lián)合起來對抗曹操。然在鐘繇和馬騰等人的聯(lián)合夾擊下,其軍大敗而歸,領頭的郭援被斬。
迫于形勢,高干和呼廚泉只得向曹操投降。而今年年初,高干復叛曹操,走投無路之下,高干曾向呼廚泉求援。但有過之前的教訓,畏于曹操強大的實力,呼廚泉并未再與高干合謀,為此逃過一劫,而高干則兵敗被殺。
此時,忽然聽聞手下來報,曹操派使者前來,并有書信給他。呼廚泉當下不敢怠慢,趕忙親自走出營帳來迎接使者。當看到門外的軍官后,忙客氣地說道:“尊使遠道而來,請帳內稍作休息,我即刻設酒置宴,為尊使接風洗塵?!?p> 然而,那軍官卻是揮手制止了他,淡然道:“單于大人,在下身肩重任,不可飲酒,這是主公讓在下交予單于大人的書信,請過目?!闭f完,從懷里取出一封書信,交給了呼廚泉。
呼廚泉見狀,也就不好再說什么,結果信件后,當著軍官的面,便拆開看了起來。待其看完書信后,卻不禁皺起了眉頭,沉思了片刻,便道:“尊使請稍等,我這便讓人將左賢王喚來。”
說完,對身邊的侍衛(wèi)吩咐了一聲,那侍衛(wèi)立刻應聲而去。呼廚泉又對那軍官道:“尊使,外面天氣有些涼了,請移至帳內敘話?!蹦擒姽俾砸华q豫,便不再堅持,跟著呼廚泉進了他營帳內。
而此時,距離呼廚泉營帳不遠處的另一個營帳內,一個四十來歲的虬胡大漢,此時正在自顧大口喝著酒。帳內還有一中年少婦和兩個少年,大一點的少年大概十來歲,小一點的只有五六歲。
那少婦此刻正埋頭教授兩個少年讀書寫字,而且,所書寫的文字,并非異族文字,而是正統(tǒng)的漢文隸書。從露出的小半張側臉來看,也就三十歲出頭,雖一身匈奴婦女的打扮,卻難掩其身上端莊大方的氣質。
“左賢王大人,單于讓您過去一趟。”這時,呼廚泉派來的侍衛(wèi)到了,進了營帳之后,對虬壺大漢施了一禮后說道。左賢王聞言,淡然道:“知道了,你去回稟單于,就說我馬上到。”
待那侍衛(wèi)離開后,左賢王又飲了一杯酒,才放下酒杯,對正在教授兩個少女學習的少婦道:“夫人,我去去便回。”那少婦聞言,抬起頭來,一張文靜清秀,卻略帶憂傷的漂亮面孔,便顯露出來。
少婦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便又繼續(xù)低下頭去,教兩個少年寫字了。左賢王似乎已經(jīng)習慣了少婦的冷淡,也沒再說什么,猛然起身,便朝著帳外走去。
“單于,你找我。”身為在部落僅次于單于的左賢王,又是呼廚泉的同族兄弟。所以,平日里,左賢王與他說話,并非像漢室王族那般拘謹多禮,而是大大咧咧,不太注重禮數(shù)。
然而,當他看到營帳內的那名漢朝軍官時,不禁又面露疑惑地問道:“這位是?”對于左賢王的無禮,呼廚泉并未計較,見他進來,便道:“這是曹司空派來的尊使,找你來是有事與你相商?!?p> 聽說是曹操派來的人,左賢王倒也不敢太放肆了。之前在與曹軍的對戰(zhàn)中,他也是親眼見識過曹軍戰(zhàn)斗力的強大。所以,對于曹操的名字,他是從心底里發(fā)怵。
當聽到呼廚泉說,有事要與自己商量時,心里驀然一陣緊張,道:“不知單于找我來商量何事?”呼廚泉并未與他明說,而是將之前那軍官給他的書信,轉遞給了左賢王。
左賢王滿臉疑惑地接過書信,待看完信中內容后,臉色不由大變,立刻高聲道:“我不同意?!泵鎸ψ筚t王的激烈反應,那軍官卻是不予理睬,而是一臉淡然地對呼廚泉道:“單于大人,我需要您給在下一個準確答案?!?p> 呼廚泉聞言,有些為難地看了左賢王一眼,隨后嘆道:“三弟,為了一個女人,萬不可做傻事?!薄翱墒牵遗c夫人恩愛十二載,若就這般讓她回去,我實不甘心?!弊筚t王依舊難以答應曹操信中所提的要求。
“主公說了,要么收下這千兩黃金,一雙玉璧,要么就等著大軍踏平匈奴,二者只能選其一?!蹦擒姽僭俅卫渎曊f道?!澳恪ぁぁぁ弊筚t王正要發(fā)作,卻被呼廚泉一把拉住,道:“三弟,莫要沖動?!?p> “這樣,你回去問問昭姬的意思,若是她不愿回去,便可由她親手書信給曹思空,想必曹思空必不會為難于她的?!甭犕旰魪N泉的意見,左賢王這才冷靜下來,道:“好,隨我來吧!”那軍官也不多言,和呼廚泉一起跟著左賢王,去了他自己的營帳。
“娘親,為什么我們要同時學習漢朝文字呢?”營帳內,稍大一些的少年,放下手中的毛筆后,扭頭問道。少婦聞言,微微一笑道:“多學些文字,日后萬一去到中原,便可·····”
話未說完,營帳的簾布忽然被人撩開,同時也將少婦的話打斷。少婦抬頭一看,見剛剛出去沒多久的左賢王,一臉陰沉地走了進來,心中有些疑惑。正要開口問其原因時,卻見呼廚泉和一名漢朝軍官打扮的人,隨他一同走了進來。
“拜見單于和這位···將軍?!币娏撕魪N泉,少婦只得先忍住心中疑惑,向其施了一禮。然而,有些意外的是,在呼廚泉面前都是一副傲然模樣的漢朝軍官,見了這少婦之后,卻是立馬變了臉色。
“蔡小姐不必多禮,在下乃曹司空麾下侍衛(wèi)副都統(tǒng)周近,奉主公之名,特來接蔡小姐回中原?!薄芭尽钡囊宦?,周近的話音剛落,少婦手中拿著的一本書簡,就應聲掉在地上。而那少婦則如被石化了一般,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他。
看到少婦這副模樣,左賢王心中不由一痛,他明白,自己不用再問了,少婦的反應已經(jīng)告訴了他答案。想到此處,左賢王心中也是不由感嘆:“十二年了,她始終沒有放下回去的念頭,如今,她終于等來了這一天?!?p> 想到這兒,左賢王有些頹然地坐在了地上,而呼廚泉也自然看明白了眼下的情形,便對周近道:“尊使,還請多寬限些時日,待昭姬將家中事務交代好清楚,再跟隨尊使回去可否?”
周近聞言,淡然道:“一切聽從蔡小姐安排。”說完,又對那少婦道:“蔡小姐,在下就在帳外候著,有什么需要,您隨身召喚在下便可,只要您決定好了,我們隨時出發(fā)回中原?!闭f完,便大步走出營帳。
呼廚泉看了一眼頹然倒地的左賢王,又看了一眼依舊陷入呆滯中沒有回過神來的少婦。無奈地搖了搖頭,輕嘆一聲,卻是沒有說話,也轉身離開了左賢王的營帳。
這少婦不是別人,正是在興平二年(公元195年),匈奴禍亂中原之時,和剛剛穿越到漢代的蕭筱,一起被胡人擄掠至此的當代文學大家蔡邕之女:蔡琰蔡昭姬。
幾年前,有一次,曹操到郭嘉府中做客,與蕭筱閑聊之時,無意間想起了蔡氏父女,并通過蕭筱之口,得知了蔡琰的下落。只是當時的曹操實力尚弱,遠不及現(xiàn)在這般強勢,故沒有辦法將她從匈奴手中救回來。
如今曹操已經(jīng)統(tǒng)一了河北,實力大增,加上之前在平陽之戰(zhàn)大敗呼廚泉,使其被迫投降?,F(xiàn)在的曹操,已經(jīng)有了足夠強大的資本,來跟呼廚泉要人了。送他黃金玉璧,不過是為了給他面子,若什么都不給,強行要人,他依然不敢不從。
自年初平定完河北各地的內亂之后,由于遠征烏桓的前序工作還未完成,曹操便也難得有了閑暇的時間。而他又是個喜好文學的人,便利用難得的空閑時間,與麾下眾人交流討論起,有關文學知識的心得體會來。
而蔡邕作為一個當代文學大家,盡管已經(jīng)去世多年,但至今仍不免被人提及。而且,蔡邕家中收集了許多珍貴稀有的文學古籍,在其死后卻不知所蹤,眾人皆是為之惋惜。
而蔡邕生前,又與曹操私交很深,兩人年齡雖相差了二十多歲,卻是有很多的共同語言。對于曹操個人而言,蔡邕與他算是半師半友,他能在文學方面有今日這般造詣,受蔡邕的影響很大。
提起蔡邕,曹操不免也就想起了他生前唯一的女兒:蔡琰。而在幾年前,曹操恰好又從蕭筱口中,得知了蔡琰的下落。于是,早已今非昔比的曹操,立刻下令,讓自己的親衛(wèi)隊副統(tǒng)領周近,帶著千兩黃金和一對玉璧,前去南匈奴,將蔡琰接回來。
本來曹操不想用贖,而是想直接用命令的方式,讓其將蔡琰送回中原。但是綜合考慮之后,還是沒有采取強硬措施。畢竟,南匈奴名義上雖然是歸順了自己,但自己卻還沒能實際掌控其軍。
萬一自己以強硬態(tài)度處理此事,逼的他們心生不滿,在明年自己征討烏桓之時,跳出來搗亂,那就得不償失了。所以,曹操才對外宣稱,用贖的方式,將蔡琰接回中原。
不過,他還是特意交待周近,對匈奴單于呼廚泉,要軟硬皆施。若其不配合,適當予以武力上的恐嚇,也未嘗不可。所以,剛才在看到左賢王不愿放蔡琰離開時,周近便以要踏平匈奴作為威脅,給呼廚泉施壓。
過了好一會兒,蔡琰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不過其眼神中,依舊有些難以置信??粗j然坐在地上的左賢王,也是自己同床共枕了十二余載的夫君,蔡琰驀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有些猶豫了。
雖然當初自己是被強行擄來,并被迫嫁給了左賢王為妻。但這十幾年來,左賢王對自己還是很不錯的,而且兩人還育有兩個兒子。即便自己與左賢王始終沒有心靈交融的愛情,但與兩個孩子之間,卻有著實打實的血緣親情。
如果自己選擇回去,那便要面臨母子之間,再難相見的離別之痛。可若為此放棄回中原,那自己今生恐怕就再無機會回去了。想到此處,蔡琰心中一時猶豫不定,極為糾結。
而兩個孩子,似乎還沒有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到自己的父母,似乎都與往日有些不太不一樣。年長的少年擔心地問道:“父親,母親,你們這是怎么了?發(fā)生了什么事?”
聽到少年的問話,蔡琰不由悲從中來,大滴大滴的眼淚奪眶而出,整個人悲傷到不能自已。她的這副模樣,可把兩個孩子給嚇壞了,趕忙撲到她懷里,焦急地詢問著她到底怎么了,為何這般傷心痛哭。
然而,傷心欲絕的蔡琰,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更沒辦法開口說話,只是摟著懷里的兩個孩子,放聲大哭。兩個孩子見母親哭得如此傷心,便也跟著哭了起來。
此時,左賢王不知何時從地上坐了起來,走到三人面前,對兩個孩子說道:“你們先去單于伯父那里,我有事與你們母親說?!眱蓚€孩子雖是不情愿,但當他們看到左賢王那陰沉的臉色后,便不敢多言,乖乖離開了營帳。
等兩個孩子離開之后,左賢王蹲下身來,用手扶住蔡琰因哭泣而不停抖動的瘦弱肩膀,沉聲道:“我知道,這些年來,夫人一直未曾放棄回歸中原,如今,無論夫人做何選擇,我都遵從夫人的意愿?!?p> 聽完左賢王之言,蔡琰驀然抬起頭了,淚眼婆娑地望著他,眼神中既有怨恨,又有感激,還有一絲不忍。她怨恨他當年強行將自己擄來這蠻夷之地,又感激他這十幾年來對自己的關心照顧,并多少有些不忍棄他而去。
不過,在經(jīng)過一番心里斗爭,糾結了片刻之后。蔡琰的目光開始變得不再猶豫,最終露出一抹堅定,望著左賢王那有些期待的眼神,艱難地開口哽咽道:“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