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成34年冬,天氣異于往常的寒冷,長安城內(nèi)落了今年最大的一場雪,白皚皚的積雪幾乎淹沒了整座都城。
路上的行人都裹上了厚重的棉衣棉服,遠遠的望過去灰蒙蒙的一片。
不過,大雪與寒風都阻擋不住百姓們的熱情,廢帝劉乾退還封地后的第二個月,新帝登基了。
三日前,十七歲的劉璟于建章宮正殿宣室行冊封大典,群臣奉傳國玉璽,以示帝位。
隨后,中皇門掌兵高惟以玉具,隨侯珠,斬蛇寶劍授大司馬,告令群臣,大赦天下,賜大司徒張銘振之女張焉為后,普天同賀。
動蕩了近一年的局勢逐漸平穩(wěn),前方與匈奴的戰(zhàn)事也日漸平息,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會就此走上正途。
新帝登基,又臨近新年,不少官員為了感激帝恩,紛紛繳糧納賦,以感帝恩,底層百姓生活暫且不提,單整個上層群體幾乎都沉浸在歡樂之中。
當然,有人歡喜亦有人憂,陰沉的氣息就早就籠罩了整個昌王府邸。
這個曾經(jīng)炙手可熱的風暴中心,如今大門緊閉,出入口都有精兵看守,只有角落的偏門偶爾開啟,送菜的小廝也快步出入,片刻不敢停留,手握兵刃的侍衛(wèi)不停的在門前巡邏走動著。
內(nèi)室,燒的滾燙的地龍烘的整個房間暖暖的,元香小心的點燃八角香爐內(nèi)的安神香,絲絲煙氣緩慢飄出。
轉(zhuǎn)身間,小爐上的熱水已經(jīng)滾沸,她熟練的沏上一盞清茶,碧綠的茶葉遇到沸水,紛紛舒展開來,合著茶香溢滿了整個房間。
元香端著茶輕手輕腳的地走進內(nèi)間,正瞧見劉乾端坐在一張四角檀木書桌旁,隨意的翻看著桌上的書卷。
男子的身形似乎消瘦了些,玄色的暗紋常服松松的罩在身上,雖未著華服卻難掩身上的清冷貴氣。
聽到元香進來,劉乾并未抬頭,修長有力的手指撫弄著面前的紙張,隨手翻過一頁。
元香見狀低頭挪了過去,茶碗被小心的放在案前,劉乾抬手,撥弄著茶碗蓋,嗅著茶香,輕輕瞥了一眼立在一旁并未離開的元香。
“主子,常侍衛(wèi)說,新帝登基了?!痹憔执俨话驳拈_口道。
關于稱呼這個問題,元香寶寶也是苦思冥想了良久,畢竟眼前的男人曾今是九五之尊,一不小心叫錯了怕是要殺頭。
但是,如今也不是皇帝了,總不能叫皇上,叫王爺?shù)脑挘瑫粫r刻提醒某人被廢的事實,萬一生氣了,小命更要休矣。
思來想去,還是跟著常澤叫主子保險,一方面顯示自己狗腿的氣質(zhì),另一方面也能彰顯抱大腿的決心。
“恩,知道了?!?p> 低沉的男聲響起,元香的小心臟撲通的跳動了一下,劉乾的聲音,還真好聽,隨即,頭低的更深了。
“沒了?”
劉乾疑惑的抬頭,眼神鎖定眼前的小丫頭,淡藍色繡鳶尾紋路的繞膝深衣,乖巧的梳著垂髻,鬢間點綴著幾朵銀制發(fā)簪。
“常侍衛(wèi)還說,梁..梁..什么?”
元香面露尷尬,越說越小聲,老實說,她真沒聽清。
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自己開始承擔起傳遞消息的職責。
一開始,遞糕點的小仕女經(jīng)過自己身旁,總是快速的詢問劉乾的身體狀況,元香一邊躲閃著身邊巡視的侍衛(wèi),一邊小聲回答。
后來,她就在大白天再次見到了那個扯著她胳膊把他丟進馬車的瘦高內(nèi)侍,一身小廝打扮的往屋內(nèi)抬熱水。
元香當場愣在原地,卻也不敢聲張,而常澤讓自己帶的第一句話就是,“問主子,是否需要除掉你?!?p> 于是乎,元香冒著冷汗抖著雙腿,差點眼淚都要掉下來了,滾進了內(nèi)間,劉乾聽了這話,嘴角不可察覺的浮起一抹笑意,撇了一眼可憐巴巴跪在地上的元香,玩味的盯了一會。
半晌,緩緩開口道:“不用,你,還有些用?!?p> 就這樣,元香為了彰顯自身的剩余價值,干上了刀口舔血的工作。
最近,好像管的更嚴格了些,送吃食用度的小丫頭被換了好幾批,元香幾乎分不清誰是誰,就又換了一批新面孔。
常澤能露面的頻率也是少的可憐,所以今天看到他的時候,元香的心幾乎快提到了嗓子眼,門口的侍衛(wèi)死盯著他們交接。
“快點,磨蹭什么呢!”
一個滿臉橫肉的高個侍衛(wèi)兇神惡煞的開口,狠戾的眼神不住的掃向元香。
另一個稍矮些的侍衛(wèi)則不停的翻撿著送進來的物品,包括衣物的夾層,甚至裝吃食的木盒都仔細的察看著。
所以,幾乎只有退出去的那一刻,常澤有機會與元香擦身而過,后半句就這樣理所當然的隨著人群淹沒了,沒聽清啊!
劉乾扶著腦袋,嘆息著看向身旁的元香,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用的上如此資質(zhì)的奴才。
“梁王之子,劉璟?”
男子垂下眼眸,理了理衣角,并沒有多余的情緒,依舊冷冷地開口。
老狐貍行動的這么快,看來,戲還是要演的久一點才有趣了。
“主子,膳房新送的糯米圓子羹,要用一些嗎?”元香暗搓搓的轉(zhuǎn)換話題。
“不用了,下去吧。”
“喏。”元香心中暗喜,正要退下,小碎步歡快的撤到門邊。
誰知緩緩又飄來一句:“上次常澤問的問題,好像要仔細考慮一下了。”
元香,又蔫了。
其實,鎮(zhèn)定下的元香早就想通了這其中的關節(jié),這位表面風光的廢帝,如今的昌王爺其實是被軟禁了。
論起來處境只怕并不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未央宮一戰(zhàn),幾乎送了半條命。
逼宮?還是退位?
如果是和平廢黜,又怎么會廝殺如此激烈,能罷黜已經(jīng)繼位的天子,又在月余內(nèi)迅速的推崇新的皇帝,這又是怎樣遮天的勢力。
她還真想過去告發(fā)這位前天子的背后動作,可是誰會聽呢?聽了之后,自己就一定能全身而退嗎?
她清楚的明白,等待自己的只有兩種結(jié)局,告密前就被劉乾掐死了,或者告密后,失去價值成為棄子。
所以,她更愿意留在劉乾身邊,瑟瑟發(fā)抖的活下去,等待著那一根救命稻草的出現(xiàn)。
未央宮內(nèi),小宮娥們正緊鑼密鼓的忙碌著,新帝登基,原有的小宮娥們?nèi)勘粨Q了一遍,大小掌事也有所調(diào)動。
于是乎,廢帝劉乾當日離宮的情形變得無人知曉,自然,也無足輕重,因為如今所有人只有一個新主子,劉璟。
十七歲的劉璟,少年的稚氣未脫,一雙狹長的瑞鳳眼,略有些暗淡無光。
此刻的他正端坐在宣室內(nèi),由太傅曹延執(zhí)卷授業(yè)。
“人君為政應“法天“行“德政”...
曹延一邊授業(yè),一邊暗自打量眼前的新帝。
十幾歲的少年郎,一招登帝,身上不見顧盼自雄之資,反倒有些怯弱畏縮,浮躁不安之氣,還未等曹延說完,便急匆匆的言道:“太傅所言極是,吾必會法天以治天下,以仁政惠及百姓?!?p> 話雖如此,曹延卻十分明白這位新帝的處境,劉璟登基以來其實并未親政,大司馬魏則守領尚書事,成了輔佐政務的第一大臣,內(nèi)閣權(quán)利上移,劉璟幾乎被全部架空。
突然,一個小侍衛(wèi)急匆匆的闖了進來,打破寧靜。
“皇上,八百里加急,雁北地動,魏尚書已攜中侍郎在進宮參見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