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道:“我們先安頓下來吧,以后日子長著呢,我們慢慢去…”
我點頭,問道:“如今去哪里呢?去哪里安頓呢?”
“南兒定不喜歡吵鬧之處,我尋了個安靜的小鎮(zhèn),咱們便在哪里安家,可好?”
安家!這兩個字好生溫暖,卻教我五味雜陳…
“你都安排好了?”我看著他,接著問道:“你幾時安排的?過年那大半年你不在家,就是安排這個?”
他搖了搖頭道:“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呢?過完年回來,我才知道親事的,也不是…我知道要定親,還以為是你,壓根就沒想到,還有個離兒…本來那次是要回家過年的,出門時,我也與你說過,中秋不在家,過年定是要在家的,過年前就回來?!?p> 我嫌他擠著我熱,推他坐一邊去,他松開我,依舊坐旁邊,拿起蓮蓬接著剝起來,一壁接著道:“不想爹爹傳話與我,說他與叔父讀書的書院里有一株樹,是他與叔父當(dāng)年一同種下的桃花樹,要我去書院,將那株樹移栽回家。還給了我書院山長的拜帖,又修書一封,要我面呈書院山長。還對我說,待我將那株桃花樹移回家,便替我向叔父的女兒提親??砂盐覙穳牧耍挷徽f,也不管大冬天,立即收拾上山?!?p> 說著轉(zhuǎn)頭問我:“你可知道有這么株桃花樹的事?”
我搖頭道:“不知道,從未聽爹爹提過!”仔細(xì)尋思了良久,確實沒有聽說,可惜不在家,不然可以問問母親。
他點頭道:“我也第一次聽說,既然爹爹這么說了,我就去唄,不就一棵樹嘛,移回家就好。當(dāng)時我可真是高興,山上那么冷,都不覺得冷了,只想著…嘿嘿…回來咱們就能長長久久的…在一處了,我就可以帶著你四處走走了,多好?。 ?p> 看他眼角眉梢的喜悅,我知道他是真的歡喜,和我一樣的歡喜…
“原本書院里的學(xué)生都已放假,個個家去了,書院里冷冷清清的,只有幾個家就在山上的夫子和仆役,還好山長的一家就在山上過年。我本是打算,和山長打個招呼,把樹刨出來,找個花匠包裹好了,再到驛站賃個車,馱回來就好,快點還能趕回來過年。到了山上,山長見了帖子、書信,可熱心了,就只多問了一句,這大冷天,行路不方便,我可要想好了,我就把打算與他說了,他便立時叫了山上的花匠與我刨那棵樹,可是我們都不懂栽樹啊!那花匠一聽就急了,說這時候樹啊草啊都在歇冬,也就是冬眠,這時候刨出來,再種下去,地氣太冷,肯定凍死!又說樹的那口氣都縫在土里,打開就散了,這冰天雪地,沒幾天就死了…我就問什么時候合適?花匠說,至少要開春,三月上地氣暖了,才行!山上冷,最好是五月端午,地氣緩和了,樹也抽枝了,就是最好的時候?!?p> 他將剝好的蓮子粒放碗里,把碗給了我,我有一粒沒一粒的吃著。
他仿佛想起那時侯,皺著眉接著道:“這一算,差不多還要四五個月,我愣住了,山長笑了,說這是留客過年呢,那花匠真不錯,看著我急,就說,開了春他幫我看看行不行,說是如果冬天不太冷,開春回暖早,三月上應(yīng)該可以試試看,我算了一下,如果回家過年,耽擱一個月,再加上路上,一來一去一個多月,就要將近三個月,也可以,我就猶豫了,那山長見我猶豫,就對我道,書院此時沒人,那藏書樓正在整理,問我想不想去看看?”
他兩眼亮晶晶的望著我道:“南兒,那書院的藏書樓里,可是藏著楊子華的真跡的!爹爹都不曾親眼見過!…”
他頓了頓道:“那山長說我若是愿意幫著整理,他允我借閱,但是只能在藏書樓里,不能出來,看了放回去,只要我在樓里就可以看,只是要他陪著…我…我就只能在山長家里過年了…”說著,他怔怔看著我,那模樣可憐兮兮的。
我輕笑道:“要是我,我也不回家,還要拉著那個老頭,不許他好好過個年,要把樓里的珍品、孤品什么的看個夠!”
他睜大眼睛道:“對啊,不能只我一人不好好過年?。∧菢抢锊粌H有楊子華,還有郭璞、李思訓(xùn)、吳道子…”他忽然停下,看了看周圍,見是船上,安了心,又無奈道:“還是不能告訴你,我答應(yīng)了山長的,看了就看了,不能再說出去,誰都不能說,會給書院惹禍的!”
我拿起一粒蓮子塞他嘴里,笑道:“那就不說,怪道你給我的那副《春日海棠圖》,比之前那些,委實長進(jìn)不少,那海棠的垂絲線條不似高古游絲描,原是吳家樣之功,是蘭葉描?”
他一幅歡喜形容道:“不全是蘭葉描,但是真是吳家樣看的多了,畫起來不一樣了,吳家樣也不全是蘭葉描…”
就知道說起這些,他就丟了魂,想來那位山長也是就中人,才特意留了他過年…我不禁問道:“那位山長家的年夜飯,都做了些什么好吃的呢?”
他愣了愣,皺了眉思索片刻道:“不記得了…味道是不錯的!就是些雞鴨魚肉什么的,山上缺青菜,你去了定是吃不慣的!”
我忍不住笑出聲道:“那時節(jié),哪里都缺青菜!”
他也笑了道:“也是,山長還說,可惜山上沒溫泉,說他去過一座有溫泉的山上,就可以冬天種青菜,有溫泉,地氣暖!那老頭確實有些見識,差不多一個冬天,他都沒怎么歇著,他帶著幾位夫子,還有幾個留在書院的學(xué)生,把藏書樓收拾了一遍,我就是他抓來的短工,管吃管住管看古董的短工,他還說我覬覦的是書院最美的那株桃花,嘿嘿…”不知道這家伙想到了什么,那副模樣,就是只偷了腥的貓。
我吃著蓮子看他,不禁問道:“過年可曾歇息幾天?”
他點點頭道:“約莫是大年二十七灑掃后,他放了一干人的假,說是初三初四沒事就回來,接著收拾。第二天二十八我一大早爬起來,就去看了看那株桃花,又拎了一壺酒找了花匠,想問問看,是個什么情形。才喝了兩口,話還沒問出口,院長家的小廝就把我拽了回去,還是藏書樓,悄沒生息的進(jìn)了他的屋子,他倒也備了酒,沒有菜,只有煮好的長壽果,算是下酒論詩書…”
他忽的放下蓮蓬,正襟危坐起來,頗為鄭重道:“那時候他才關(guān)上門,把真正的寶貝拿了出來,除了年三十,初一祭祖,大多數(shù)時候,他就這樣拽著我在他那間屋子里,給那些見不得人的寶貝,修整書錄,當(dāng)時滿腦子都是那些玩意兒,過后才發(fā)現(xiàn),累了個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