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昭儀這樣的神色,我只在那些被送去皇寺的太妃們面上看到過。
對什么都漠不關心的神色,似乎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但那些太妃們都是在宮里待了數(shù)十年的老人兒了。蘇昭儀她一個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女子,年華大好,又怎的會有這樣的神情?
我看不懂。
這邊的麗妃挑釁滿滿,那邊的昭儀漠然冷淡。我反倒成了三人之中最難受的那個。
這氛圍實在讓我不適。
按規(guī)矩問了她們些問題,無非是年齡幾何,愛好什么,再表示表示關心,我就打發(fā)她們散了。
“娘娘,今日麗妃對您已是不敬,你初掌后宮,不能讓別人欺負了去呀”一回到寢宮,彩屏就拉著我說。
我拍了拍她的手“我在意的不是這些。吩咐下去,讓小廚房今日做些皇上愛吃的菜?!?p> 彩屏似乎有點恨鐵不成鋼似的,憤憤的下去了。
還有后半句話我沒說完——我在意的不是那些,我在意的無非就只有一個皇上罷了。
“懷瑾哥哥他會來嗎?他會來吧,他應該怕我傷心吧”。
我這樣想著,看著窗外又漸漸飄起了雪花,有些期冀又有些擔憂。
午膳時有小太監(jiān)來報,皇帝去了麗妃宮中。
我看著鋪了一桌的菜,心里空落落的?!笆且驗橄卵┌?,下雪不方便,才不來吧”,我這樣安慰自己。
但同時心底又有另一個聲音響起“你好傻,未央宮是離明耀宮最近的宮殿,他卻去了更遠的麗妃那,和下雪有什么關系?”
可我不愿意相信,我要怎么信,十幾天前我生辰,他在我耳邊說“阿翎,給朕生個孩子吧”
他臉上那般溫柔的神色,現(xiàn)在還清晰的在我眼前浮現(xiàn)?,F(xiàn)在麗妃才來一日,他卻就好像把我忘了一般。
這就是帝王的情愛?
我不相信,我不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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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又一連三日,他都臨幸了麗妃。
這三日對我來說格外的漫長,我每天等啊等,看著日頭升起又看著日頭落下,等來的都是他宿在麗妃那的消息。
我眼見著麗妃第二日來請安的時辰又遲了些,第三日更遲了,我卻苦笑著只能說“麗妃妹妹辛苦了”。
第四日她索性不來請安了,說是雪大。
可那日明明沒什么雪,住的更遠的蘇昭儀來了,陪我說了一早上話。
終于到了第五日,我不愿再在宮中枯坐下去,拉了彩屏彩珠陪我在御花園里閑逛。
已是十一月,御花園里只剩下梅花。草原上少有梅花,我仰頭看著這滿樹被白雪覆蓋的紅梅,這樣純粹鮮妍的紅,與我的小紅馬一般。
小紅馬,小紅馬,自從皇上登基后我再沒見過它。先帝殯天那晚,懷瑾哥哥說要陪我去騎馬。
可現(xiàn)在我從盛夏到了嚴冬。
他怕是都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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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彩屏說蘇昭儀的住處離御花園不遠,我便臨時起意想去看看她。
到她殿中時,她正煮著茶看著《詩經》。我與她的交情不算深,她見我這樣貿然過來也只是稍微驚訝了一瞬,轉而就去給我倒茶。
她總是這樣,對什么都淡淡的。
我捧著杯子喝了一口茶,立即就變了臉色“好苦啊”。
“苦么?”她見我苦得皺了眉頭,自己又端起茶杯嘗了一嘗,停頓了一瞬,忽的笑開了。
“臣妾倒忘了娘娘是遼東人,本來臣妾就偏愛喝苦茶,但對于慣喝奶茶的娘娘來說,的確有些太苦了”
我是第一次見她笑,眉眼彎彎,格外生動。居然還露出一顆小虎牙來,與她平時判若兩人。
平日里是蘭花,笑起來卻是桃花一般了。
“蘇昭儀,你笑起來竟是這般俏麗,為什么不多笑笑呢?”我沒忍住問出了口。她卻立即收了笑容,輕抿了口茶。
“就是因為笑起來比不笑好看得多,所以臣妾才不笑”。
我不懂,有些茫然的看著她。
“娘娘,你喜歡讀詩么?”她卻轉了話頭,把《詩經》拿給我看。我看她翻的那一頁名為《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我不由得輕吟了出來“寫得真美啊”。
“以前在草原上就知道中原的詩很美,但能看到的不多,話本子倒看了很多”我接過書摩挲著“只是遺憾,識得漢字,卻不會寫?!?p> 她眼睛忽的亮了,拉過我的手“臣妾來教娘娘寫漢字,娘娘教臣妾寫遼東字,可好?”
“真的嗎?好?。 蔽疫€是第一次在她面上看到期待的表情。
她聽我答應了,立即便著人準備了筆墨紙硯來。沒想到她對遼東字這么感興趣,似乎想學已久。
她先拿過細毫筆在宣紙上舞動,一篇《蒹葭》就出現(xiàn)在我眼前。
她的字可太好看了,輕逸靈婉,就像她的名字一般散發(fā)著清韻。
小時候我還自己練過寫漢字,可惜沒有師傅教,模仿著卻寫不出味道?,F(xiàn)在看著她的,我心里別提多喜歡。
她很耐心,從握毛筆的正確姿勢開始教我,一筆一劃帶著我寫??粗J真寫字的側臉,整個人好像都渡上了一層柔和的光。
在教字的間隙,她拉著我給她講草原的傳說。
每個故事她都聽得特別認真,還會追問細節(jié)。她這么喜歡草原,的確讓我驚訝。但也正因為這樣,我心里對她親近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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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皇上好像才記起他還冊封了一位蘇昭儀。
我也是第二日清早才聽彩屏說,昨兒半夜皇上就匆匆從蘇昭儀那出去了,徑自回了明耀宮。
沒人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但初七一早麗妃還是摔碎了一只夜光杯,丈責了一名小宮女。
……
來請安時,蘇昭儀神色如常,與我喝了盞茶,還打趣了幾句。
因著我倆日日在一處練字的緣故,我與她很快熟識了起來。
我知曉了她那么清瘦是因為從小就有咳疾。這與我的手腳冰涼一樣,都是打娘胎里帶出的毛病。
我也發(fā)現(xiàn)了她本性良善,很好相處,并不是像第一次見到的那般冷淡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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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宮里添了新人,前朝里也不安生。
近日邊關戰(zhàn)事吃緊,北疆大軍屢犯邊境。聽說已經攻破了關口,屠了一城的百姓。
皇上登基不久,北疆早做好了準備,就趁著現(xiàn)在政權還不穩(wěn),給熤朝一記重擊。
林將軍自請去平亂,哪想到大雪封山阻了糧道,我軍被困在了山中已有三日。這無異于是雪上加霜。
滿朝大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皇上已經連續(xù)在御書房宿了好幾日。
…………
一早清蘊就來了未央宮,我端給她一杯提前泡好的苦茶。
“阿翎,你知道么。昨兒林姿知道她爹爹此次怕是兇多吉少,一大早就跑到蕭懷瑾那哭了一通?!?p> “蕭懷瑾不但陪她回了她宮里,還賞了好多東西下去”她喝了口茶,嘴邊淺淺勾了抹不屑的笑。
自從那晚她氣走了皇上,在我面前便一直叫他蕭懷瑾。
這是大不敬,我提醒過幾次,她卻不改。
“麗妃…這么看,她也挺可憐的。父親在邊關保疆衛(wèi)土,她是家里的幺女卻早早進了宮”我捧著茶杯,說。
她嘆了口氣“她是可憐,我們誰又不可憐呢?她這般不知收斂,林將軍又受困關外,不知她還能風光幾日”
她這話卻是真的,我還未進宮中阿嬤就那樣囑咐我,我也親見了那幾位太妃的模樣。
連在草原上長大的我都知曉的道理,麗妃卻不明白。
午膳時我特意吩咐小廚房多做了些蔬食,清蘊由于咳疾,不太能吃葷腥。菜都擺上桌了,我看著卻沒了胃口。
近日總是這樣,睡也睡不好,飯也吃不多。
“阿翎,你不舒服么?”清蘊見我沒動筷子坐到我身旁問。
“沒,就是沒什么胃口,想是冬天,人格外疲懶吧”,我搖搖頭說“你不用管我,快去吃吧,我看著你吃,說不定就有胃口了呢?”。
“不吃飯可不行,這樣吧,我略懂些醫(yī)理,讓小廚房照著給你做道開胃的藥膳”
“你還懂醫(yī)理?”我有些驚訝。
“久病成良醫(yī)。我喝了這么些年的藥,平日里也愛鉆研些醫(yī)書,配道藥膳不成問題”她沖我笑了一笑。
我看著她,眼里都是崇拜“清蘊,你懂得可真多”
小廚房很快便做好了藥膳端上來,我喝了一口,酸酸甜甜格外清爽。
“好好喝啊!清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字寫得好,人也溫柔,會作詩還會配藥膳”。
她笑著戳了一下我額頭,“阿翎慣會夸人,嘴跟抹了蜜一樣”。我嘿嘿笑著,因著這藥膳,總算多吃了一些。
彩屏彩珠特別開心。
“蘇娘娘,您以后多多來皇后娘娘這才是呀,皇后娘娘好些日子沒好好吃飯,多虧了您”。
“好啊,你們小廚房的吃食做得格外好,比御廚還好,我巴不得日日來呢”清蘊展顏笑開。
盡管我已經見過好幾次她的笑容,仍覺得俏麗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