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日,我去了清蘊那。
自琞兒死后,我已有近兩月未出過宮門。
三月末四月初正是春夏交際之時,兩季的花都湊在御花園里。春花不愿謝,夏花正結(jié)苞,好不熱鬧。
一路蝶舞鶯啼,花香繚繞。
我卻無心賞花,只覺那些鳥雀叫得實在吵鬧,惹得我頭疼。
還好清蘊的院子在遠離紛雜的僻靜處。她那命人移栽在宮門口的一叢叢綠竹,過了一年越發(fā)地青翠亭亭
她宮里的宮女太監(jiān)遠遠見了我就跑進去通報,我還未下步攆,清蘊就已經(jīng)出了門迎我
“阿翎?這么久你終于肯出門了?”她眼中是明顯的欣喜。我又看見了她的笑容,桃花一般的笑容。
這兩月她看我日日心碎憔悴,自己也沒了笑模樣。
我也對她露出一個帶著歉意的笑容,走過去拉過她的手“讓你擔心了”。
“你這是說的哪里話,你能看開,就是最讓我高興的事了”
隨她一起走到殿中,她一貫不愛熏香。無論什么時候來,室內(nèi)都彌漫著常年不散的微苦湯藥味。
好在現(xiàn)在即將入夏,她咳疾也會好些。
“聽宮人說你前日淋了雨,又昏迷了一日夜?,F(xiàn)在看你肯出門了,我總算放了心”
她拉我到殿里坐下,眉目間都是寬慰
“琞兒一定也不愿看著你日日消沉下去。斯人已逝,兇手皆被嚴懲。我們這些活在世上的,還是得向前走啊”
屏退了眾人,我垂眸扯出一個苦笑,“我來找你就是為了這個,害死琞兒的兇手…可能不止林家”
“什么?阿翎你這是何意”清蘊語調(diào)都緊張了,抓著我的手一緊
“我現(xiàn)在也還不能確定”我搖搖頭。“所以,我希望你幫我一個忙,好讓我能盡快找出兇手”,我?guī)е诩娇粗?p> “阿翎你說,我既是琞兒的娘親,幫忙本就是應(yīng)該的”
我伸手附在清蘊耳邊“我希望你能拜托蘇相,陪我做一場戲”。
“你只需修書一封,讓蘇相明日早朝匯報國事時詳盡一些,將下朝時間拖個一刻多鐘。其他的就交給我”
“好”沒有遲疑,也沒有懷疑,清蘊一口就應(yīng)下,讓我實在感動。
她這樣的性子,同我一般,外柔內(nèi)剛。不似水鄉(xiāng)江南的溫軟女子,倒像草原上的女兒。
能在這宮里交到一個她這樣的朋友,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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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清蘊那出來,我又去見了一個人。
小夏子。
“皇后娘娘?”他見了我面上竟沒忍住,流露出兩分驚訝神色。
但也只是一瞬,他就恢復了往常的笑模樣,“我們這腌臜地界兒,娘娘怎么來了?”。他走兩步,來到門口躬身問我
我當然知道這是什么地方,監(jiān)欄院。宮里太監(jiān)們集中的住地。但按他的身份——皇帝身邊的總管太監(jiān),應(yīng)是隨皇上住在明耀宮里。
我也是昨兒問了幾個小太監(jiān)才知,這監(jiān)欄院左拐第三間本是他初入宮時的住處
同樣也是他作為高公公的徒弟,受高公公教授的地方。
現(xiàn)在就算他接過高公公的班成了總管大太監(jiān),這監(jiān)欄院的小房子也沒讓其他人住,還時不時來親自打掃一番。
這樣更證實了我的猜想,高公公之于小夏子,是師傅、更是父親的存在。
“夏公公不忘師恩,實在難得?!蔽抑贿@么說著,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他也當自己沒問過,身子躬得更低了,嘴角弧度也彎得更深了些,“娘娘說笑了,這是應(yīng)該的”。
他側(cè)過身,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我走進房里,不動聲色打量了環(huán)境陳設(shè):很簡單的桌椅擺設(shè),但都很干凈,全然不像沒人住的樣子。
房間當中的小方桌上,放了一套茶具,青釉瓷面、紋飾簡樸。
“夏公公真是有心了,還留著高公公贈的茶具”,我開口,留意觀察著他的神色
“不過是尋常物件兒,用得久了,感情自然深些。不過娘娘怎么會知道,這是師傅送的?”他看著我,有些沒想到
其實我也是猜的,這茶具成色著實普通。而且我也是第一次來監(jiān)欄院,不會知道皇宮里給小太監(jiān)們配的都怎樣的茶具。
但自我進來,他的眼神總有意無意的注意小方桌的方向。
仔細看可以發(fā)覺,那茶具其中一個茶杯口缺了一點。若不是有特殊意義,以他的身份,大可以換一套更新材質(zhì)更好的茶具。
“本宮記著高公公最喜青瓷——色青如玉、釉明似鏡”,我故意這么說
“娘娘記得不錯。師傅總教導奴才,做人也當學青瓷:品格如玉,心明似鏡?!?p> “沒想到娘娘萬金之軀、一國之母,還能留意記下我們這些人的喜好?!彼男θ萁K于帶了些真情,不再如假面一般。
“本宮最近聽聞,高公公身子近來不太爽利?”我坐上凳子,問他
“師傅人老了。守著皇陵,身邊又沒人伺候,身體自然不比從前”。他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微蹙了眉。
我點點頭,跟著嘆了口氣“夏公公你也知道,本宮剛剛喪子?!蔽衣冻鰞煞直萆裆?。
“高公公年紀與本宮祖母相近,可惜祖母也已故去。”
我頓了頓,抬頭看向他“夏公公,你還能在高公公身邊盡盡孝心,本宮好生羨慕?!?p> 我說得陳懇,他聽了躬身一拜?!澳锬锕?jié)哀。您貴為皇后、福壽綿長,萬不要因大皇子之事過度悲傷、損了身心才好。”
我無奈一笑,搖搖頭。
對門外侯著的小宮女招招手,她從身后將一個包袱拿出交給我?!盎柿昶h潮濕,高公公年事已高,常年待在那里未免濕氣入體、關(guān)節(jié)疼痛。”
“都說千寒易除、一濕難去”,我將那包袱打開,放到小幾上?!斑@是草原獨有的高山雪蓮,從本宮的嫁妝里特意挑的。”
“雪蓮花苦燥溫通、味甘能補,既能祛風濕,又能溫補身體。最適宜老年人食用”
“將這雪蓮花泡在酒里,每日晚膳時喝上一杯,對緩解人濕氣過重引起的腰腿疼痛最是有效。”
“本宮不能擅自出宮,夏公公就替本宮將這雪蓮給高公公帶去罷,算是本宮一點心意?!?p> 我將包袱往前推了推,送到小夏子眼前。
“這……”他并不著急伸手接那包袱,抬眼看我“娘娘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