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西洲回來時，冉醉已經(jīng)與所有小乞丐打成了一片。
少女鮮紅色的衣擺披散在草垛上，仿若在一片枯色中燃出的火焰，她容貌精致，氣質(zhì)坦蕩，身上裝飾環(huán)佩不多，卻自有一股渾然天成的高貴氣質(zhì)，就是這樣一名女子，自然而又隨意地坐在一群衣著破舊，渾身臟兮兮的小乞丐中央，背靠破廟落滿蛛網(wǎng)的斑駁墻面，并無絲毫違和，反而仍言笑晏晏，好似一株茁壯生長的朝陽花，即使身處陰暗之地，也仍能夠活出灼灼光芒。
她正在向他們眉飛色舞地講著什么，一眾小乞丐聽得聚精會神，時而驚訝，時而開心，看的顧西洲都有些不忍打擾。
還是冉醉最先發(fā)現(xiàn)，興沖沖朝他揮了揮手。
“小家伙們，開飯嘍！”
小乞丐們順著她的目光，見到懷抱各色吃食的顧西洲后，歡呼著飛奔了過去。
顧西洲將手中吃食放在一處相對干凈的地面上，任他們拿取，自己則退到冉醉身旁。
冉醉看著那些孩子開心的樣子，心情也跟著明媚起來。
她轉(zhuǎn)頭對顧西洲道：“近日你幫我留意一下，我要在樂棠城中買處寬敞清凈些的宅子?！?p> 顧西洲聞言，驚訝道：“郡主是想收留這些乞兒？”
冉醉理所當然點了點頭。
“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繼續(xù)過這樣的苦日子吧，這些孩子年紀太小，根本養(yǎng)活不了自己，我既然遇見了，當然不可能袖手旁觀。”
“噢對了，”她對顧西洲道：“還要勞煩顧侍衛(wèi)口下留情，莫要將此事告知陛下，否則到時候扣我個暗中培植勢力的帽子，我可擔當不起。”
顧西洲目光微動，許久之后動了動唇，淡淡吐出四個字：“屬下遵命?！?p> 冉醉一樂，她就是吃準了這人絕對會同意。
她不禁感嘆：“真是沒想到，顧侍衛(wèi)竟如此有同情心，實在讓人佩服?！?p> 顧西洲聽了這話，便知道她是在向他要一個解釋。
身為一名皇室暗衛(wèi)，便相當于將自己置身于殘忍黑暗中，這些年來，他經(jīng)歷過的齷齪事數(shù)不勝數(shù)，就算是個本性純善之人，也會在這沒有盡頭的深淵里湮滅自己，顧西洲從不覺得自己還配稱得上良善之輩，今日能有如此作為，不過是覺得這些小乞丐與自己幼時經(jīng)歷相似，才猛然生出了幾分感同身受。
當時冉醉在書房里，僅憑三言兩語就能推測出他的身世，所以此時想必也已經(jīng)猜出七七八八。
顧西洲低頭看著腳邊的枯草，深吸口氣，終于下定了什么決心。
他緩緩對冉醉道：“郡主可還記得當時在書房您對屬下說過的話？”
冉醉聞言一愣，她沒想到顧西洲竟會在此時主動提起這個。
那日在書房，她說要給顧西洲一個機會，一個擺脫黑暗，能夠堂堂正正站在陽光下的機會。當時他并未答復，她給了他時間去抉擇，其實心中也并不能吃準。雖然她開出的條件十分具有誘惑力，可若是堂堂皇家暗衛(wèi)當真如此容易就能被她收買，那也就枉為皇室最隱蔽銳利的一把寶劍了。
原想著若是過些日子他若還不答復，她便尋個別的法子下劑猛藥，可自從遇見這些乞丐后，顧西洲的情緒就變得與往日不同，他仿佛將那布滿層層老繭的心破開，露出了里面最柔軟的地方。
她將這些看在眼里，再加上方才這句話，冉醉可以篤定，顧西洲加入暗衛(wèi)前的身世，必然也十分坎坷。
她盯著顧西洲低垂的眼睛，笑著說道：“我對別人的承諾，從來不是隨口說說。”
雖然顧西洲一開始來郡主府時，兩人立場不同針鋒相對，冉醉看他十分不順眼，可若是今日他能夠選擇站在她這邊，她也會把他當做自己人。
顧西洲低垂著眸子，余光瞥見冉醉面上的笑容，突然覺得那笑容里蘊含的光芒有些灼目。
他想，若他當年還是個小乞丐時，遇見的是冉醉，而不是暗衛(wèi)領(lǐng)班，或許他會有截然不同的命運。
不過幸好，他還有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
“屬下顧西洲，此后愿為殿下效犬馬之勞，非身死，永不背主?！彼蛉阶砩钌钜灰?，因為動作幅度太大，身上的鎧甲發(fā)出碰撞的輕鳴，引得小乞丐們紛紛好奇地看向這邊。
冉醉站起來，拍了拍身上沾著的草葉，走到他面前。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永不背主的承諾，你若是真心留下，郡主府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若是有朝一日你我立場相悖，你自行離去便可，別隨隨便便拿性命來做承諾。”
“屬下定不負郡主。”顧西洲一字一句道，似乎要將這幾個字烙在心頭。
以前的命運由不得他選擇，可這一次，他決定相信面前的女子。
既然顧西洲已經(jīng)明確表態(tài)，冉醉也不再藏著掖著，她將自己準備如何安置這些孩子的計劃說了出來。
“這些孩子人數(shù)太多，住在郡主府里面肯定會引人注意，所以我打算另買處宅子，先解決了他們的溫飽問題，至于之后他們長大后想要做些什么，就看他們自己了?！?p> “郡主不打算讓這些孩子為你所用？”顧西洲問道，在他看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冉醉既然幫了他們，自然要得到些回報的。
這倒不是他質(zhì)疑冉醉的人品，而是在他的觀念里，人與人之間本就應(yīng)該是這樣。
冉醉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當時將錢袋送給二狗兄妹時，可曾有想過回報？”
顧西洲沉默不語。
冉醉替他將心中的話說了出來。
“我知道你想說，你的經(jīng)歷與他們相似，所以才感同身受施以援手，可我不同，你認為我自小錦衣玉食，從未經(jīng)歷過這些苦難，此時無緣無故的幫他們，必然是有所圖，對嗎？”
顧西洲想要點頭，但又覺得這樣想冉醉似乎過于功利，恐怕會惹她不快。
“但說無妨?！比阶淼?。
“殿下既在他們身上花費了精力，就算要求些什么也情有可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