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在朱然提醒周玉的同時，那個黑衣人已經(jīng)邁著小碎步挪到了他們兩個的身邊。
“朋友，借個火。”黑衣人湊近朱然，壓低聲音對他說道。
盡管黑衣人刻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十分低沉，但朱然還是一耳朵聽出了其中與男人嗓音截然不同的柔嫩，聽起來和之前在歡歌酒吧里聽到的杜琳的聲音有四五分相像。
他也不說話，從衣兜里摸出火柴，劃著一支，湊到黑衣人的帽檐下，點燃了黑衣人銜在唇間的香煙。借著手中的火光，朱然看清了黑衣人面龐的一角。他的判斷沒錯，眼前這位正是杜琳。
“杜小姐，既然約我出來說話，何必要這樣遮遮掩掩的?！敝烊徊]有甩滅手上的火柴棒，而是用它迅速給自己點了一支煙。
“紅樹林離歡歌那么近，這里說不定有好幾個人認得我。若是被這些人發(fā)現(xiàn)我出來偷偷見你，再傳到老伊萬的耳朵里，那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倍帕找廊挥霉室庋b出來的低沉嗓音對朱然說道。她的話證實了朱然之前的猜測，來紅樹林見他這件事杜琳確實是瞞著老伊萬悄悄在干的。
“看來老伊萬所謂的左膀右臂也不像他想象得那樣靠得住啊?！敝烊恍α诵Φ馈Ｕf完這句話，他頓時后悔得腸子都有些青了。朱然啊朱然，你這嘴巴為什么就那么地賤，杜琳對老伊萬忠不忠誠跟你有什么關系？好好地把想打聽的事情問清楚不就行了。
所幸，杜琳并沒有被朱然順口冒出來的這句話得罪，只是抬手扶了扶有些滑下來的帽檐：“我跟老伊萬的關系和你想象得不一樣。他可能一直把我當成了依附在他身上的寄生蟲，不過在我看來，我對老伊萬從來就不是依附關系，要是沒了我的估價，他的生意根本就做不下去。所以我想我有權決定把我掌握的情報出售給想要知道的人?！?p> 在歡歌酒吧的時候你怎么不敢當著老伊萬的面說這些話？朱然忍不住腹誹，不過這話他也只敢在自己心里說說，萬萬不敢直接說出口，要是把杜琳搶白得急了，指不定她轉(zhuǎn)身就走，虧的還是他。
周玉則瞪著一雙茫然的眼睛站在邊上，有些懵懂的目光一會兒落在朱然身上，一會兒落在杜琳身上，一時間弄不清楚這兩個人的葫蘆里究竟在賣什么藥。
“你這里給出來的情報可靠么？”朱然想了想問她道。
“只要你給得起價錢，我保證我說得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倍帕疹D了頓，然后又補了一句：“你放心，我的信譽有保障，你不是第一個來向我買情報的人，也不會是最后一個?！?p> “我想知道那塊懷表的來歷。你直接開個價吧?！?p> 杜琳把帽檐挑起來一點，露出自己的眼睛，盯著朱然看了一會兒，像是在評估他的身家，然后才報出了一個價錢：“五十塊現(xiàn)大洋?！?p> 周玉在邊上聽得倒抽了一口冷氣?！渡曷劇愤@樣的報社給別人提供情報消息的報酬也就五角錢左右，誰想到這個女人一開口就是五十塊大洋。如果不是霞飛路午夜的風吹得她有些冷颼颼的，她真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朱然聽了杜琳的話，眼皮子也不禁跳了跳。眼前這個女人也太敢開口要價了，一兩句話就想從他這里換到五十塊大洋，這世界上怕是再沒有什么生意比這更輕松了。
杜琳從朱然的表情上也覺察到他是覺得自己報價有些高了，在臉上露出了一個待價而沽的笑容：“先生，你別覺得我開價太高。你并不是第一個來打聽這塊懷表的人，之前那個人可給了我足足一百塊現(xiàn)大洋。我明白情報知道的人越多，價值就越低的道理，所以才給了你一個折扣，只收你五十塊大洋。若是這樣你還嫌貴，那我想先生您并不是那么迫切地想要知道這塊懷表的來歷?！?p> “在我之前已經(jīng)有人來向你打聽過了？”朱然聞言一驚，腦海中飛快地盤算著到底還有什么人對施存風的這塊懷表如此感興趣。沉默了幾秒鐘后，朱然才開口問杜琳道：“杜小姐，不知道您方不方便透露一下上一位到您這里來打探消息的是誰？”
“只要先生掏得起錢，我自然什么都會告訴你。我向來明碼標價，童叟無欺，只要再加五十塊大洋就行。”杜琳瞇縫著眼睛審視了一下朱然，也不知道她這個報價是真心實意的，還是在試探朱然到底能拿出多少大洋來。
朱然忍不住在心里咒罵了一句，這個看上去妖艷的女人簡直就是一條吸食人血的螞蟥。不過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咬了咬牙重重地點了點頭。反正胡崢和他事先有言在先，來這里打探消息的花銷全都由法租界巡捕房一力承當，這一百塊銀元也不用他自己掏腰包。而且按照杜琳的說法，之前才有一個冤大頭花了一百塊大洋打聽金懷表的來路，自己花一百塊還能多從杜琳口中打聽到一條情報，算得上是一筆劃算的買賣——至少比在他前面的那個冤大頭劃算。
朱然一面在心里安慰自己，一面掏出皮夾子，從里面小心地點出了一張隆慶票號的一百元銀票。
杜琳看他動作有些磨磨唧唧的，便有些不耐煩地把手往前一探，不耐煩地把朱然手指間夾著的銀票劈手奪了過去，仔細地看了看，確認沒什么問題了才小心地收了起來。
朱然眼看著自己的一張銀票轉(zhuǎn)瞬間易主，饒是他花錢大手大腳的，也忍不住有些心疼。不過杜琳還算說話算話，將銀票收起以后一點兒時間都不耽擱，竹筒倒豆子一般地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說了出來。
“這塊金懷表是前天晚上送到歡歌來的。把表送過來的人叫張七麻子，是老伊萬那邊的常客?！?p> “張七麻子？這聽著就不是他的真名?！敝苡裨谶吷喜蹇诘馈?p> “來歡歌跟老伊萬做買賣的有幾個是見得了光的？用的當然都是自己編出來的名字?！倍帕掌沉艘谎壑苡窭^續(xù)道：“他自稱張七，但生了一張大麻子臉，所以我們都叫他張七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