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起波瀾

　　舒珣對這件看似嚴(yán)格又輕而易舉地翻過的事情沒有太多察覺，因為另一件事措不及防地打斷了她的愜意的日子。

　　百邪派來的兩個人在門外你看我我看你，躊躇著不敢進(jìn)去。方才他們剛要說什么就被舒珣趕來出來心里不由得腹誹，果真是自命不凡，目中無人啊，都吃過虧了還有什么值得驕傲的？

　　舒珣聽不到兩人的心里在嘀咕什么，但她一猜就知道肯定是些詆毀之言。她平淡默然地啜著茶，水汽在眼前凝結(jié)，眼前氤氳了一層薄霧，放下茶杯時舒珣的眼睛里閃著一層薄薄的水光。

　　“阿姐，不讓他們進(jìn)來嗎？守藏閣主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阿默小聲的問了一句，不好再開口。自打那兩個人來，阿姐臉色就陰沉了下來。之前雖然虛弱了些但面上還是歡快的有生氣的，如今讓人看了只覺得心里一顫，陰沉狠戾的情緒在面前翻滾，整個人都是生人勿近的模樣。

　　“不用管他們，百邪能有什么事？不過就是來催陳年舊賬的，以為讓兩個小孩來我就不會為難他們，是怕我虧了他不成?！?p>　　“……”舒珣臉上陰晴不定，門外兩個畢竟是少年人，就算心里不滿也不敢也是敢怒不敢言，沒有吩咐不敢離開半步，硬生生在在外面晾了一晚。第二天中午舒珣才讓憔悴不堪筋疲力盡的兩人進(jìn)了屋子。

　　“舒閣主，我們閣主讓我們……”兩個少年狼狽地進(jìn)屋，便急匆匆開口，想著早日完成閣主吩咐的事，也不必受這種委屈。

　　兩人話還沒說完就被舒珣打斷，冷聲道，“在外面不懂規(guī)矩就去無妄閣領(lǐng)罰，不能因為你們年紀(jì)小無人管教，就要我替百邪教你們做人吧！”

　　“規(guī)矩”二字從舒珣嘴里說出來才是驚人，兩個人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接話，只能毫無頭緒地著急地看向阿默。阿默也是吃了一驚，阿姐從來沒有露出這樣沒有耐性，咄咄逼人的一面。

　　“叫舒姑娘。”阿默啟唇輕語，兩個人恍然大悟急忙道歉“舒…姑娘，是我們不懂規(guī)矩?！?p>　　“你們不用腹誹，我如何任性妄為，特立獨行，自視清高你們還沒有什么資格去評判。我也不用你們來教我如何去做，也會因為你們年紀(jì)小就裝慈悲的放過你們，懂嗎？”舒珣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兩個剛及束發(fā)的少年。她平日對一些事不甚在意，才會讓有心人覺得她自視太高，如今這般直白地厭惡，更是讓人覺得恐懼，沒有人會知道她能做到什么程度。

　　“懂！懂！”兩人點頭如搗蒜，絲毫沒有得知可以下山時的雀躍，恨不得現(xiàn)在就回閣好好練功去。

　　“你們只需要告訴我是誰就行，做不做在我，我做了是我信守承諾，但你們在一旁監(jiān)視我做就是另一回事了。你們不都聽說了嘛？我不喜歡束縛，我就是喜歡，行、事、由、心?！笔娅懤湫χ逍愕拿佳垡驗闅鈩菥褂袔追盅钡奈兜?，生生震撼了面前的少年，連阿默也看得一愣一愣的。

　　“知，知道了?！逼饺毡灰蠛螘r都要冷靜的少年第一次見到比傳聞更甚舒珣，不覺出了一頭的冷汗。

　　“不用這么害怕，傳聞什么的不都這么傳的嗎？”舒珣不屑地瞥了他們一眼，又端坐下來喝茶。繼而有柔情脈脈地看向阿默，柔聲說道：“去，給兩個小孩找兩個椅子，長途奔波別累著再回去又說我什么不好聽的。”

　　阿默驚異于阿姐的變化，僵硬地按指示做著。又聽兩個比她還大的少年說了一聲“謝謝，姐姐?！闭麄€人都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含糊地應(yīng)了句“嗯?！?p>　　“百邪說什么什么人？”舒珣怨氣過去了，也不再拐彎抹角。

　　“是北川蒼郁殿下的一名謀士，叫作顧澤?！?p>　　“顧梓銘？”舒珣眉梢微挑，低語了一句。

　　“舒閣…舒姑娘認(rèn)識？”

　　“不過是幾面之緣?！?p>　　舒珣不禁想起她見到的那個幫明珩逃脫的朔北鐵騎，如今這個名字落在耳邊，她才隱約聯(lián)系起，那人的模樣少說五六分分像少年的顧梓銘，難怪當(dāng)時……

　　舒珣的表情古怪，思忖地問道，“誰做的決定，是師尊還是拂塵閣？”

　　“我等位卑，只履行閣主的命令，并不知曉其中內(nèi)情?！?p>　　“是這樣嗎？這么明目張膽地‘算計’我，就不怕我報復(fù)嗎？”舒珣收斂了臉上的冷笑，直勾勾地望著兩個少年，似乎在透過他們向背后的人示威。

　　“我不想做了，你們走吧。百邪也說過我量力而行，這件事我真的無能無力?！笔娅懻f完，竟忽然無奈地笑笑，“你們走吧?！?p>　　“姑娘三思啊！”

　　“你們走吧，方才的事我給你們道歉都可以，但我不想去殺他?！?p>　　“為什么？您這樣我們無法向閣主交代??！”兩個人著急地湊上來，一時也忘了尊卑有序。

　　舒珣淡淡地甩開他們，又耐著性子說了一遍“顧梓銘，我想不會動，你們盡可以去試，我不會攔你們，但我不會去幫你們。”

　　兩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其中一個穩(wěn)重些的似乎是下定決心，面容決絕，將一封信從袖口掏了出來，“舒姑娘的話還是不要說得太滿了?！彼麑⑿殴Ь吹剡f過，“舒姑娘，這原本是閣主讓我們做完事之后再給你的，既然您不愿，那就先看信吧?！?p>　　舒珣眉毛微蹙，雖有疑慮，卻還是展開信封，仔細(xì)地讀完，半晌都沒有說話，像是在發(fā)呆又像是在盤算什么。

　　“你們可知道，這封信中寫了什么？”舒珣不等兩人回答，按了按眉心，嘆氣一般吩咐道，“這件事你們不用插手了，我會看著辦，但我依然是那句話，盡力而為。但你們盡管去告訴百邪，他遲早有后悔的一天，無論是哪件事?！?p>　　言罷，舒珣還不忘給那個遞信的少年一個白眼，示意他好自為之。

　　兩人都知道舒珣這樣說事情就有七八分把握，不由得有些興奮，這樣閣主答應(yīng)下的獎賞就穩(wěn)妥了。

　　“齊哲，這些年還好嗎？”兩個人似乎很開心事情的進(jìn)展，已經(jīng)在嘀咕回去的事。一時走神，不知道舒珣在問什么，一時語塞。

　　“算了，你們怎么會知道呢？”舒珣沒理會他們，沖著阿默擺擺手，臉上的戾氣早就消失殆盡，仿佛那只是一時錯覺。

　　兩個少年被阿默安排去休息，舒珣依諾去做準(zhǔn)備。按守藏閣的消息，顧梓銘會跟著蒼郁在年關(guān)來李唐和談。這是他為數(shù)不多的沒有朔北鐵騎圍繞的時候，但暗處守著的人一定不會少。明槍易擋暗箭難防，舒珣說盡力而為一點也沒自謙，只是那兩個小孩兒太樂觀了。舒珣想到這兒竟有些哭笑不得，事情怎么會是這個走向呢？還當(dāng)著小輩的面打了自己的臉。

　　“阿姐?！卑⒛p輕的叫她，言語中竟有些露怯。

　　“怎么了？阿默?！?p>　　“阿姐，你沒事吧？”阿默怯生生地問道。

　　舒珣明白是自己這兩天陰晴不定地嚇到她了，只得出言安慰，“我能有什么事呢？就是不想下了山還要和天雪山扯上太多?！笔娅憶_她笑笑，依然是那個寵愛妹妹的阿姐。阿默內(nèi)心情緒復(fù)雜連自己也說不上來，她覺得又心疼又難過，但又不想舒珣真的和天雪山失了聯(lián)系，竟然一下急出了一汪淚蓄在干凈明亮的眼睛里。

　　舒珣摸摸她的頭，明白她的心意，卻不再多說說什么，只是輕嘆一聲。

　　阿默抽噎了幾下，倒是好奇地問道，“阿姐，顧澤是誰??？”，阿默哽咽的問出自己最想知道的事。

　　“他啊，”舒珣微瞇雙眸，似乎是在回憶，“是像春風(fēng)一樣溫暖的人，曾經(jīng)眉眼溫順，含笑淺吟都如江南的杏花微雨，見過他的人都會被不由地吸引?？赡芫褪抢钐迫怂f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吧。”

　　“那為什么要殺他？”

　　“這世道艱險，在這樣宏大的世間，他也不能免俗地做出所謂的‘犧牲’吧?！?p>　　明珩向來行軍如有神速，連回京也不例外。不出一旬就從隴右邊塞到了京城，在城門外修整時幾次三番，有意無意地和陳通提起，“要不是陛下要接見，我真想帶著盔甲進(jìn)城，畢竟我這般風(fēng)流倜儻，可別再被指婚了?！?p>　　陳修齊沒眼看他嘚瑟的模樣，扭頭裝作和江寒說話。

　　“之臨，過幾日一起回家啊。過幾日等我爹述職完，咱們一道回江南啊，雖然淮北陳家不如你們江家家大業(yè)大但人多景美，尤其是年關(guān)，張燈結(jié)彩，覆著薄薄的冬雪和西北的漫天大雪是截然不同的，到時候把令妹接來一起過年也好熱鬧熱鬧。我娘可是很想江家的小丫頭了！”

　　“……”

　　“你不說我就當(dāng)你同意了?！标愅ㄖ獣越R的性子，也不覺得尷尬，自顧自地說。

　　“誒，陳修齊！你有沒有在聽?。　?p>　　陳通：“……”

　　江寒：“……”

　　自打明珩回隴右后，幾次交談中有意無意會提到一些逃亡中的事。方懷晟的洞察力也是頂好的，加上陳修齊平日里嘴巴也不怎么嚴(yán)。

　　明珩覺得不能只堵不疏，開始先假意隱藏，加之他一向冷淡不盡人情，這一招成功誘騙了方懷晟等一眾人，而后欲拒還迎，惹得方懷晟又拉來江之臨一起圍著吵著要他講他遇到了什么。明珩偶爾透露幾句，曖昧不清，但是方懷晟雖然年紀(jì)小，但出于私人原因，情愛之事了解地更多，他一聽就知道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方懷晟當(dāng)時臉拉得老長，至今陳通見了都幸災(zāi)樂禍，這么好的小年輕怎么這么想不開。

　　“他八字還沒一撇在這么自我感覺良好？”方懷晟滿臉寫著不愿，拉著一臉冷漠的江之臨頭也不回地沖了出來。

　　明珩為人正直，多數(shù)時候也是冷著臉，很少會這么不端正。

　　他身份特殊，隨行的軍醫(yī)里也有不少厲害人物，明珩卻像是故意挑刺一樣多嘴多舌。陳通默默安慰，心里卻是樂得其所“終于不是我一個人忍受這個賤人了?！?p>　　盡管如此，明珩自己卻是清楚，他難得活潑，甚至?xí)幸鉄o意的提起一兩句，當(dāng)作打趣。陳修齊他們幾個與他親近些，和他相處久了知道他的脾氣，知道個中緣由，卻也是局外人，看得或許比他清楚。沒有幾個人會真的相信明珩這是“非她不可”。只當(dāng)是他“重獲新生”，一片欣喜，才會念念不忘。明珩除了無人勘破的無奈，心知肚明，窄窄的空間里，難得的呼吸相聞，他在無法抑制地悸動，不止是一潭死水的人生，還有飽經(jīng)風(fēng)霜后波瀾不驚的心。

　　他永遠(yuǎn)無法忽略，燈火通明之前，他聽到那一聲清冽通透的聲音，是如何任由一股驚異又細(xì)膩溫和的感覺蔓延全身。燭影剪裁了舒珣的身影，籠在了他的心上。

　　這一路，明珩因為身上的毒還有殘余，只能自己一輛馬車，不能策馬疾行。明珩覺得越來越?jīng)]意思，到了京城外才和陳修齊他們會合。陳修齊“飽受摧殘”只當(dāng)沒看見，一邊和江之臨說話，一邊回復(fù)已經(jīng)提早回京修養(yǎng)的沈?qū)幍膩硇拧?p>　　“修齊，為什么叫江之臨回你家??？都是偏南的地方，景有什么不一樣？”

　　“小時候我們還在一起過過年呢，回憶童年不行??！淮北的冬天有北方的微寒飄著小雪，但又不至于太冷，出門游行不用過多地添衣。你不知道的事多著呢！”陳通沒好氣地回著，手下的小楷不減分毫力道，行云流水，盤虬臥龍。

　　“為什么去你們家？懷晟家不是更近，他倆又是一同長大？”

　　“之臨與陳家是表親，我母親是江家嫡女。表姨是白家家母，說起來，之臨和白家那丫頭還有幾分緣分呢！”

　　“哪個白家？”

　　“河南道白家??！”

　　“我好像記得那丫頭，是叫白凝，字…”明珩說不下去了，努力回想著那個小女孩的樣子。

　　“字曦和?！苯亻_口，言語中聽不出一絲變化，但輕輕垂下了眼睫，微微避開了兩個人的目光。

　　“對對，我記得這個字還是江宰執(zhí)取的呢，那么剛滿月的年紀(jì)就被賜了字，可見江白兩家多喜歡這個女娃娃。”

　　“嗯?！苯磺宀坏貞?yīng)了一句，直直的看著平視著遠(yuǎn)處有些斑駁的城墻，又陷入了沉默。

　　明珩和陳修齊彼此心照不宣，明珩接過陳修齊遞過來的長袍，換下了他的位置，一聲令下，進(jìn)了城門。

　　京城中

　　舒珣忙得腳不沾地只得在趕路過程中匆匆休息，阿默在車廂內(nèi)陪著她，兩個少年在外面駕車守著。舒珣只要把相克的藥配好就行，但不知為什么總是出錯，反反復(fù)復(fù)，甚至做好了也扔掉重來，自覺反正別人也看不懂，但來來回回也把自己折騰地夠嗆，加之有向北走了一些，背后的傷受了涼，斷斷續(xù)續(xù)發(fā)作，“如坐針氈”讓人疲憊不堪。

　　“阿姐，醒醒，我們到了?！笔娅懳⑽⒈犻_惺忪朦朧的雙眼，她半睡半醒，精神很不好，有些迷糊“到哪了？”

　　“到京城了?！?p>　　“嗯，找客棧住下吧?！痹捯魟偮湔麄€人向前一仰伏在阿默身上不想動了。

　　“去找一家客棧，先住下吧?！卑⒛瑢ν饷娴膬蓚€人吩咐著，馬車卻未前行一步。

　　“怎么了？”

　　“阿默姑娘，前面是好像有什么慶典，走不了了！”阿默有些心煩意亂地跳下車去看。他們停在主街旁的隱秘小巷子里，她微微探出頭去，就看見一人高高騎在馬上，身后跟著一小隊人都是將士打扮，一眾百姓退在兩旁靜默著絲毫不敢抬頭窺視。為首的那人渾身著著重甲長袍，遠(yuǎn)遠(yuǎn)地看不清面容，但腰身筆直一看就是從軍多年的人。而他身旁的人倒讓阿默吃了已經(jīng)，“這是那個話都說不清的傻小子？”

　　撞見陳修齊的阿默覺得心口在撲通撲通地，灼熱的感覺麻木了四肢，讓她有些頭腦發(fā)熱，臉上也因激動染了一小片好看的紅暈。

　　“阿默姑娘，你還好嗎？”兩個少年同時開口默契地說出一模一樣的話，阿默的反常絲毫不加掩飾，在明顯不過了。

　　“沒，沒事?！卑⒛е嚅g，讓自己震驚下來。

　　故作姿態(tài)的陳修齊十分享受受眾人敬仰的時刻，但巷角閃過的身影為什么那么熟悉？他一路想著，始終忘不掉。一走過主街就打馬上前“明珩，我剛才好像瞥見那個阿默姑娘了。”

　　明珩很樂得見他說不清楚話的模樣，但這次卻只不咸不淡地調(diào)侃了一下，表情一下子就凝重了起來。陳修齊看不見他的反應(yīng)，還以為他進(jìn)京之后又要裝作那副人模狗樣，有些犯賤地說“方才我看見有個姑娘著了一身青色羅衣，遠(yuǎn)遠(yuǎn)打量了一下很像是阿默姑娘?！?p>　　“哦，知道了?！?p>　　“誒，你什么意思??！之前是誰張口閉口舒姑娘的！”

　　“傳令下去，不準(zhǔn)關(guān)寧軍多嘴一句。違令者，滾出我?guī)は?。?p>　　“是！”陳通一下子收了得意忘形的得瑟勁兒，被明珩突如其來的嚴(yán)肅嚇了一跳，也不好多問。

　　明珩“因禍得福”和隱約提到的舒姑娘的事，除了他的四位副將和近前的人，瞞得嚴(yán)實，他有他的理由，現(xiàn)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

　　明珩暗暗攥緊了拳頭，壓抑著心里強烈的不安和急切地想要見到舒珣心思進(jìn)王府簡單換了裝就立即進(jìn)宮述職。

　　“子揚，我要舒姑娘的行蹤，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