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府外,枝椏間的簇生的紅梅便似是女子朱紅的唇,寒風(fēng)里溫然一笑,花瓣間積了的白雪便簌簌落落地悉數(shù)落于烏瓦之下,融為一道水色。
那半彎水此刻正映著一雙墨黑的官靴。
——魚終歸是上鉤了。
宮鈺側(cè)眸向臺階處望去。
只見趙泓依舊是那身墨綠的衣袍,那縱橫雕繡的鸂鶒之紋繁復(fù)如生,他眉宇間是顯而易見冰冷之色。
趙泓竟是著了一身官袍。宮鈺心下嘆道。
“你便是渝蜀江子瑜?”趙泓冷聲道。
官袍加身,布衣之民理應(yīng)對官行恭敬之禮,此乃東楚的古制。
這一來便是一個無形的威懾,趙泓欲以官威壓制她。
宮鈺神色未變,她微微笑著,如禮俯身作了一揖道:“正是在下,趙大人幸會了,在下已在此恭候大人多時了?!?p> 趙泓見此卻是臉色一沉。
且不說那恭候多時,仿佛已預(yù)料到他必然會來京兆尹府的諷刺之意。
便那貂氅之外的手腕,右上在上,左手在下。
自古以來,右手持干戈,左手呈祥瑞。
而此揖,右手在上,乃是兇拜,是為大不敬。
好一個渝蜀江子瑜!
“本官曾聽人言,你是渝蜀郡守江子書之弟?”趙泓壓下心底的冷意,話鋒一轉(zhuǎn)。
“是,趙大人莫非是見過家兄?”宮鈺笑了笑,仿佛方才的暗流洶涌并未存在般。
“七年前,本官也曾于朝堂之上遙遙見過一面。愛好中文網(wǎng)可謂是傳言不虛,年少有為,器宇軒昂?!毖约按耍w泓的神色間卻是閃過一絲嘲諷,“而今見其弟,卻是相差甚遠(yuǎn)了。未曾料到,其弟竟是一斗笠遮容,畏首畏尾之輩?!?p> 若是心胸狹隘,兄弟不睦,此刻便多少會沉不住氣了。少年意氣之時,總歸是最難抵得住高低之較的。宮鈺思許了片刻,更何況,趙泓此言,可不僅僅是譏諷,更是試探。一是試探江子書與江子瑜之間的關(guān)系,二是試探江子瑜此人城府究竟如何。
“趙大人說的極是,在下不過是個畏首畏尾之輩罷了。”宮鈺道,那陡然抬眸間卻是多了幾分似笑非笑,“只是這畏首畏尾之輩,卻是讓趙泓大人不得不親自來一趟京兆尹府?!?p> 趙泓目光冷厲地向?qū)m鈺掃來,“如此看來,這口舌之辯,本官卻是要甘拜下風(fēng)了?!?p> 宮鈺依舊是微微笑著的,“趙大人謬贊了,為了多謝趙大人此言,在下還是告知趙大人一聲罷?!敝宦牭盟吐暤溃骸摆w大人,此刻您還是多思慮一些七年前的瀝縣之事罷,畢竟稍有疏忽,您可就要自身難保了?!?p> ——這開局之棋的微末一子,她必然是要牢牢掌握在手上的。
公堂之上。
李沐蓁正靜靜地跪著,她手里依舊是那只尚有裂痕的南月玉鉤。
“宣趙泓入審。”京兆尹風(fēng)黎川道,他那深緋色的袖口之上,重重掩映著云雁之紋,那雙眸中是徹骨的清涼與冷靜。
“下官趙泓拜見京兆尹大人?!壁w泓拂袖作揖,那廣袖翩染開來,正巧遮住了他目中的一絲不甘。
京兆尹風(fēng)黎川與他皆出身寒門,而今,他已年逾六十,卻不過是一八品縣令,風(fēng)黎川尚及弱冠,竟已是四品京兆尹,這其間的落差可謂是令他心生暗嫉,更甚至于,令他不得不卑躬屈膝于一小輩,也是一種莫大的屈辱。
不過也無妨,他跟隨了那位殿下,只要那位殿下登上了皇位,權(quán)勢地位便唾手可得。
“你可識得此婦人?”風(fēng)黎川問。
趙泓側(cè)頭望去,便是他,也不禁目光一凝,面上露出一絲異色。
李沐蓁此刻已然摘下了面紗,那不過巴掌大的臉上,那道疤痕便似是一枯朽的枝蔓,扭曲猙獰,攀附了左半張臉,那右半張臉的肌膚如玉與此相襯,顯得極其可怖。
“回大人,下官應(yīng)是識得的。她似是瀝縣王清彥之妻,李沐蓁?!壁w泓移開了視線,低聲道。
“似是?”風(fēng)黎川瞥了趙泓一眼。
“京兆尹大人,興許是民婦這右半邊臉上的刀傷污了趙大人的眼,使得趙大人不敢認(rèn)民婦了?!崩钽遢栎p聲道,她的聲音雖輕,卻無端地令人生了一絲寒意。
匪寇之亂,刀傷如何而來,可謂是不言而喻。
裝神弄鬼之輩。他行事向來便是斬草除根,李氏乃是他親手令人殺死。趙泓心內(nèi)冷嗤,既然這幕后之人可令人假扮李氏來訴冤,他未嘗不可反計而用之。
“回大人,下官瞧著她,是與王清彥之妻李沐蓁極其相似。只是,這王清彥一家皆亡于七年前的匪寇之亂了,李沐蓁也死于七年之前了?!壁w泓道。
已死之人豈會復(fù)生?趙泓的言下之意,便是這李沐蓁乃是假冒之輩。假冒之輩,于京兆尹府擊鼓鳴冤,實為居心叵測。如此細(xì)想,那訴冤之言也不過是一口之詞,甚至是污蔑之詞。這一番話,無疑會令京兆尹心生疑慮。
而且,趙泓之所以敢如此說,也是因為他清楚,能證明李氏身份之人可謂是少之又少,幾近于無。七年,已經(jīng)足夠他將這些牽涉之人,處理干凈了。
——趙泓是混跡于官場的老人了,洞察人心之術(shù)終歸是有的。李沐蓁的身份確實是可大做文章之處。宮鈺垂眸想。
只是可惜了,趙泓能料到的,她也料到了。她正等著趙泓此言。
“王清彥一家已皆亡于七年前的匪寇之亂?”只見風(fēng)黎川低聲重復(fù)了這一句話,他沉吟了須臾,道:“你竟是如此篤定?”
趙泓聞言一怔,風(fēng)黎川莫非是因他的語氣而察覺了端倪?他平息了須臾,才緩緩道:“七年前,瀝縣匪寇一亂橫生,下官得知王清彥大人遭遇匪寇之后,便遣人搜尋,可不久之后,便得到了消息,王清彥一家已皆亡于匪寇之亂?!?p> 他記得清清楚楚,那刑部卷宗上,記載著王清彥一家皆亡于匪寇之亂。李沐蓁之死分明經(jīng)由了刑部確認(rèn)。
風(fēng)黎川未出聲,他面色依舊依舊淡漠,令人難以分清喜怒。
這不過片刻的沉默,卻令趙泓手腳冰涼。多年為官的經(jīng)歷令他心里不自覺生了一絲寒意。
究竟是何處出了問題?
只聽得風(fēng)黎川低聲道:“本官方才翻閱了刑部卷宗,那刑部卷宗上所載的乃是王清彥之妻李沐蓁于匪寇之亂中失蹤,生死未卜?!?p> 生死未卜,便意味著李沐蓁還有活著的可能性。
趙泓欲證明李氏是假冒之人的算計便全然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