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到了萬物休養(yǎng)生息的時候。但也不是所有事物都會在夜里停止運動,比如奔騰的長江。少了許多船只,長江上仿佛少了些熱鬧,卻仍不平靜,隆隆的波濤聲在這時候反而更加清晰。江面上出現(xiàn)了一個小黑點,越來越近,是一艘小船,船上有一人在船尾劃槳,有一人在船頭怔怔地站著,望著遠處波濤洶涌,不知道他心里是否也如此?
此人名叫韋南紅,是大江幫的幫主,也是韋林楓的父親。韋南紅心中并不像他表面上那么平靜,任誰的兒子被人殺掉,都不會若無其事。殺子之仇必須要報,他知道自己兒子的德性,從小不少闖禍,每次都讓他這個當?shù)娜ゲ疗ü?,但是誰讓那是他兒子呢?大江幫家大業(yè)大,他總是忙于幫內(nèi)事務,對兒子管教不多。韋南紅正妻死的早,就這么一個兒子,他本來也沒想著多管教,只想讓這孩子順著心意長大就行。韋林楓武功差,沒所謂,游手好閑,也不是問題,反正有老爹養(yǎng)著。韋南紅吃過苦,所以他從不愿自己的兒子吃苦;他每天為各種事殫精竭慮,所以他不愿意自己兒子活得太累。
不過現(xiàn)在說什么都沒用了,兒子竟然被人殺掉,韋南紅恨不得馬上把那兇手千刀萬剮,但他又克制住了自己。他已經(jīng)得知動手的是江湖人稱玉公子的宋璧,此人不好惹。如果宋璧只有星月宮宮主之徒的身份,韋南紅肯定馬上找星月宮要人,要知道雖然星月宮是江湖中頂尖的門派,但他大江幫也不差,長江沿岸,哪里沒有大江幫的身影?江湖幫派和武林宗門相比,各有優(yōu)勢,幫派人多勢眾,往往以量取勝,而門派注重武學傳承,弟子質(zhì)量肯定比幫派中的幫眾要強許多,但是數(shù)量比起幫派可差得遠了,不過總會有一些小幫派依附于武林宗門,因此一些強盛的門派,并不僅僅是門派本身,還有下屬的許多勢力。星月宮屬于江湖頂尖門派,但他們的勢力集中在江州;韋南紅的大江幫論江湖地位肯定要比星月宮低上一層,可他們?nèi)藬?shù)眾多,勢力覆蓋長江沿線,幾乎沿途的江南各州,都有他們的分舵。韋南紅不怕星月宮,有宗師實力的他,頂著星月宮的壓力也敢去把宋璧殺掉。但是,宋璧背后畢竟不只有星月宮。
朝中的宋家,韋南紅當然知道這分量。宋璧不是官場中人,殺了他,朝廷應該也不會出面。但是宋家可不只有朝廷的勢力,宋家老爺子,那位老尚書有多少人脈?真要把他孫子殺了,大江幫還能安穩(wěn)嗎?還有宋璧的老子宋恂,那可是徐州太守,倒不是韋南紅怕了一州之主,而是他大江幫靠著長江吃飯,長江的最下游就在徐州,殺了人家兒子,大江幫還想不想在徐州生存?有這一層利害關系,就由不得韋南紅沖動,畢竟韋林楓是他兒子,卻不是整個大江幫的兒子,賭上整個幫派為兒子報仇,韋南紅不敢,也不愿。
而且,除去宋家,更讓人為難的是,今年風頭正盛的那個人,原來的金牌殺手銀,現(xiàn)在的承恩侯沙守,也是殺死自己兒子的幫兇。聽說這人與宋璧關系極好,殺了宋璧,就會惹上他,如果對他動手,可就真的是把大江幫放在了朝廷的對立面。韋南紅手中掌握的情報,比一般人要多太多,他知道沙守背后站著的,是多么龐大的勢力,甚至直接跟當今的皇上有關系,這是個比宋璧更麻煩的人,只是好在他不是殺掉自己兒子的直接仇人。
現(xiàn)在韋南紅有些后悔,為什么當初不讓那兔崽子多練練武,逼著他參與幫中事務?如果真是對幫派有貢獻的少幫主被殺了,還擔心幫里人不一起為他報仇?不過也是想想,真要那樣,韋林楓也不會是個紈绔子弟,也就沒有后來的事了。
在韋南紅糾結(jié)如何為兒子報仇之時,有人秘密向他送了一條消息,說是有辦法幫他兒子報仇,而且還能幫他辦成另一件大事。因此韋南紅在夜間帶心腹出來,就是要會一會那人,除了為兒子報仇有望,更重要的是,韋南紅非常震驚那人竟然知道他正在做的那件大事,他必須弄清楚怎么回事。韋南紅正在做的一件事牽扯太大,非常隱秘,萬一被人知曉,他可承擔不起責任。約他出來的,到底是誰?
船靠了岸邊,韋南紅帶著手下從船上跳下,找到了約定的地點。
這里離江邊不遠,周圍稀稀朗朗有幾棵大樹,雖然沒太多遮擋之物,但此時已經(jīng)是夜半,倒也不怕有人會看到他們,而且這也證明了此處不會有埋伏。韋南紅一開始曾懷疑有人要暗算自己,但是他藝高人膽大,毅然只帶一名手下前來,現(xiàn)在看來是多慮了。
約定的地方并沒有人,跟著韋南紅來的下屬皺皺眉,以為是那人爽約,正要開口,卻聽韋南紅輕聲道:“別出聲?!币估锖莒o,只有風聲、蟬鳴的聲音,以及遠處隱隱傳來的水聲。韋南紅突然抬頭看向一棵大樹,說道:“出來吧?!?p> 樹上枝葉晃了兩下,一個黑衣蒙面人從上邊滑下來,一邊下落一邊說道:“不愧是宗師高手,我這隱匿功夫瞞不住韋幫主?!?p> 韋南紅冷聲道:“閣下隱匿功夫高明的很,但是本身武功境界還不夠,你若練成了宗師,恐怕我也防不住你暗殺。”
蒙面人笑道:“韋幫主就不怕我在這里設下圈套,對你來一場暗殺?”
“哼,你還不夠格。而且,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說吧,你究竟是何人?”韋南紅問道。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幫韋幫主做成你想做之事?!泵擅嫒藳]有正面回答。
但是韋南紅并不放心,事關重大,他必須謹慎:“我要做之事輪不到你管,你若是沒有誠意,咱們就不必再談下去?!?p> 蒙面人沉思片刻,笑道:“韋幫主真是小心,不過小心無大錯,你要做的事畢竟是關乎身家性命的大事。也好,韋幫主可知道燕子樓?”
“燕子樓是十多年前的殺手組織,與你有何關系?而且,”韋南紅眉頭緊鎖,突然想到了什么,瞇著眼道:“原來是你。怪不得,我前幾日接到消息,狂俠何有極被沙守、宋璧、董小蠻聯(lián)手殺死,你要為他報仇?這樣倒是能講得通?!苯兄涝?jīng)的燕子樓跟何有極關系的人,除了早就跟何有極共事之人,其他的,韋南紅敢說,也就自己這邊一些人知道。也許以后有更多人知曉,但是現(xiàn)在何有極沒死多久,即便是知道何有極是殺手組織的首領,也不會知道他跟燕子樓的關系。但是韋南紅有一層隱秘身份,他對著一點倒是早就知曉。
蒙面人說道:“果然,這件事瞞不過你們這個最隱秘的風媒組織。”原來韋南紅竟然是那個風媒組織中的人,看來能帶著大江幫走到現(xiàn)在的地位,他也是有所倚仗。
韋南紅臉色大變,忍不住就想出手殺掉蒙面人,這人到底是誰?不光知道那件事,還知道自己另一層身份,這么算來,這蒙面人知道自己暗中的兩重身份,此人留不得。
蒙面人后退幾步,笑道:“韋幫主別激動,你知道我身份,所以你的殺機可瞞不住我。你放心,你的秘密我不會對其他人提起,咱們是要合作的?!?p> 韋南紅心知蒙面人雖然不是自己對手,但是在這樣一個開闊的地方,想要捉住此人,卻是很難,想必對方也是考慮到這點,才約了夜半在這里相見。韋南紅權衡之后,放下心中殺機,說道:“我真是低估了你們,你們竟然知道這么多,看來你們這個殺手組織的情報能力,也不比我們差。你還知道什么?”
蒙面人說道:“我也是無意間發(fā)現(xiàn)一些事,推測出來的,如果比情報能力,誰能比得過你們?也是,你們教中所圖甚大,暗中掌控這么一個風媒組織,情理之中?!?p> 韋南紅此時已經(jīng)明白,眼前的蒙面人是真的知道自己身份。此人知道自己除了幫派,還有一層教派的身份,還知道那家風媒組織也是隸屬本教,如果真如眼前人所言,只是推測出來,那可以想象此人智謀之深。
韋南紅沉聲道:“既然尊駕知道如此多的隱秘,就請把你的想法說出來吧,你要怎么幫我做成我想做之事?”
“逼星月宮交人。”蒙面人道。
韋南紅怒道:“閣下莫不是來戲耍韋某人?如果能這么做,我早就去了。且不說星月宮勢大,我雖然不怕,但要掰起手腕,我大江幫贏不了他們,而且我也不可能帶著整個幫派去為我兒子報仇。再說了,抓到宋璧又如何?就算星月宮不管,宋家還能不管他?”
“韋幫主急什么?我還沒說完?!泵擅嫒诵πΓ骸皫椭餍闹?,報仇的事和那件大事,哪個更重一些?”
“自然是那件事,韋某一心為我教做事,閣下如此聰慧,還能分不清楚?”韋南紅沒好氣道。
“既然如此,韋幫主不妨聽我說下去?!泵擅嫒瞬痪o不慢:“逼星月宮交出宋璧,其目的并不在于宋璧此人,我為韋幫主獻這一策,針對的,是星月宮?!?p> 韋南紅疑惑道:“何解?”
“韋幫主一定認為,以大江幫的實力,與星月宮為敵,實為不智。這大江幫表面上是韋幫主一人做起來,實際上卻是借了你教中之力,是你們在江湖中的耳目、手腳,如果你一意孤行,定會有他人掣肘,對不對?”看到韋南紅沒否認,蒙面人繼續(xù)說道:“但如果借為子報仇的機會,吞并星月宮呢?”
韋南紅和跟隨來的心腹都大吃一驚,吞并星月宮?他們從未這么想過,但是細一琢磨,并非不可行。韋南紅問道:“除此之外呢?”
“沒了?!?p> “沒了?你把我約出來,只是為了攛掇我吞并星月宮?”韋南紅又有些發(fā)怒。
蒙面人說道:“計謀這種東西,不是越復雜越好,簡單直接有時候更能成事。韋幫主應該能想到,你們用報仇的借口與他們發(fā)生沖突,江湖上誰也沒話說,朝廷也不會管。星月宮必然不會交出宋璧,你們正好趁此機會,將星月宮滅掉,兼并他們的下屬勢力,這樣一來,江州的江湖便在大江幫的掌握下,豈不更方便你教中謀大事?”
“星月宮也不是吃素的。”韋南紅打斷了蒙面人:“雖然白元老人去世后,星月宮一直沒有出過絕頂高手,但是他們底蘊深厚,雖然明面上只有三個宗師境武者,但絕不會缺半步宗師和一流巔峰的高手。我倒是不怕那柳殘月,但我?guī)椭忻骼锇道锏母呤侄忌详?,也不過是與他們勢均力敵。我教中的絕頂高手,絕不可以在此時露面,你讓我怎么去吞并星月宮?”
蒙面人像是早料到韋南紅會這么說,接著便道:“韋幫主說的這些,我當然知道。但是既然來為幫主獻策,我又豈能沒有準備?正如韋幫主所言,星月宮有高手,但是他們沒有絕頂高手,近年來已經(jīng)弱了頂尖門派的名頭,只要把他們門派中的宗師高手掃除,他們麾下勢力便會瓦解,大江幫暗中的力量拿出來,絕不弱于他們。如果在此基礎上,我再為你們邀來一個絕頂高手助陣呢?”
“你竟有如此本事?是誰?”
“西南那位?!?p> 韋南紅眼睛瞇了起來:“如果是他的話,我便有了把握。不過你既然有這樣的大高手,怎么沒讓他出手幫何有極?”
“我的事,韋幫主就不用打聽了?!泵擅嫒说?。
韋南紅有些不解:“如果你是為何有極報仇,做的這些事,有些多了吧。你想要什么好處?”
“韋幫主放心,我沒什么需要從你這里得到的?!?p> “你這樣,我才放心不下?!表f南紅根本不信,怎么可能有人無所求,卻要幫自己成事?
“你就當我是唯恐天下不亂的瘋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