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來人,正在路上。
星月宮舉辦大典,廣邀各大江湖勢力,理應(yīng)邀請徐家。
但因為柳殘月之死與徐宜春脫不開干系,星月宮派去的人并沒有專門邀請徐家人參加大典,而是帶去了徐宜春的死訊,并將當日之事與徐家說了一遍。
蜀道難走,再加上星月宮刻意不想讓徐家人出現(xiàn)在新宮主即位的大典上,因此徐家來人晚了些,預(yù)計再有兩天才會到。
沙守、宋璧等人也要趁早回到星月宮,畢竟徐家也是底蘊深厚的江湖勢力,星月宮即便再有不滿,也不能太失禮數(shù),宋璧與此事關(guān)系密切,必須到場,以防徐家人有所疑問。
至于徐宜春,他的尸身現(xiàn)在還在星月宮,自然有人將其保存,等著徐家來人帶走。
楊曉風(fēng)、鐘玉堂等人都明白,徐宜春雖然與柳殘月之死直接相關(guān),也是這次變故的引子,但他只是個小棋子,為此與徐家鬧僵,也劃不來。更別說把徐宜春的尸身付之一炬,留一堆骨灰等徐家來取,星月宮還不至于如此小氣。
算不上真正的生死之仇,面子上還是要過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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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守、宋璧和董小蠻三人此時正在回星月宮的路上。
氣氛有些沉悶。
也難怪,半個多月的時間,還沒有找到何夫人。
最開始的幾天,他們通過星月宮的勢力,找到了何夫人與徐宜春二人在江州活動留下的一些痕跡,有兩次找到了何夫人的落腳處,但都被她提前逃脫。
其中一次,沙守等人已經(jīng)看到了何夫人的背影,卻被她暗中留下的殺手們擋住了腳步,殺手們盡數(shù)被殺,星月宮也折損了兩名弟子,何夫人最終還是走掉了。
再之后,出了江州范圍,線索雖然還有,卻越來越難掌握何夫人的行蹤。待到徐家來人,需要三人回去,他們才不得不留下幾個星月宮弟子,匆匆返回。
“子玉兄,我們?nèi)ヒ娏诵旒抑?,便回來繼續(xù)尋找。走之前我已經(jīng)找了官府之人,請他們幫忙留意,你不也讓人跟伯父說了,徐州那邊也會有人幫忙查找?!闭f到這里,沙守突然咧了咧嘴:“以前真沒想過有一天,我竟能讓官府幫著做事?!?p> “人之際遇,誰說的準?”宋璧明知沙守是想找個話頭,提高一下興致,便順著他說下去:“譬如那徐宜春,本來做個徐家少爺也挺好,可他偏偏要下山來闖蕩,最終落得個身死異鄉(xiāng);再說咱們那位何大哥,他當年行俠仗義,哪想過有一日自己竟然會隱身黑暗?”
“人道我貴,非我之能也,此乃時也、運也、命也。”沙守突然誦出這一句經(jīng)典之語。
“命運,這世上真的有命運嗎?”宋璧低聲道,似是勾起了最近低落的心情。
若說命運,宋璧實在是好命,至少在前二十多年,他比沙守的命好了太多,不知羨煞多少人。
可是誰知道他自己心中,又有哪些苦惱?永遠被家族和師門罩著,也就永遠不會是最出彩的那個。他能選擇的路很少,看似溫潤如玉、瀟灑江湖,誰又知道是不是迫于無奈?
他只能將精力投入到自身武功的打磨,為的就是以后能夠有機會掌控自己的命運。
眾生皆苦,唯有自知。
“我?guī)煾冈?jīng)說過,”這是董小蠻的聲音:“去他媽的命運!”
說完,董小蠻吐了吐舌頭,她雖然為人并沒有小女兒姿態(tài),可畢竟是女孩,學(xué)完秦終南這句話,不由臉紅。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鄙呈匦Φ溃骸叭绻麤]有這種氣魄,神槍前輩也難以成為絕頂高手?!?p> 說完,沙守又說道:“老頭子也說過,與其相信命運,他更喜歡另一種說法?!?p> “什么?”董小蠻好奇道。
“緣分!”沙守忽然心中莫名興奮,抽出徐夫人拋上前方天空,然后從馬背上躍起,如鷂子一般滑到前邊,一伸手,徐夫人落到劍鞘之中。沙守憑空一個后翻身,身子輕輕落在馬背。
“好功夫!”董小蠻和宋璧同時贊道。
自從突破到半步宗師后,沙守的功力愈發(fā)精進,對身體的掌控也比原來更強。
宋璧看著沙守,若有所思,若想掌控命運,首先要掌控自身,他對自己有信心。師父既然去世,自己就要盡快再踏出半步,成為宗師境武者,這樣才能為師門做更多事,不負培育之恩,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沉浸在悲傷與自責(zé)中。
想到此節(jié),宋璧哈哈大笑,策馬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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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宮內(nèi),氣氛陰沉。
會客廳中,崔蘭舟端坐在主座,身邊只有幾個星月宮弟子,客人則是一位老者和兩個年輕人。
徐家來人,來的是家主的堂弟徐青松。
徐青松臉色不好看,他感覺得出來,星月宮對他們態(tài)度并不好,從待客上就能看出。雖然客客氣氣,但是只有幾個普通弟子來接待,宮主崔蘭舟還是剛剛才過來。如果擱在以前,至少也得有長老帶著核心弟子全程作陪。但他也無奈,畢竟人家死了一位宮主,而且論實力也在徐家之上,他徐青松就算心里不舒服又能怎樣?
徐青松并不知道,星月宮長老們誰也不想來見他們,其實想的是找?guī)讉€普通弟子打發(fā)他們,等著宋璧回來就行??墒谴尢m舟思忖之后,還是來到了這里,一來事關(guān)師父之死,二來他剛坐上宮主之位,也不想跟徐家關(guān)系搞得太僵。
只是幾人坐在這里,卻顯尷尬,不知道說些什么。
還是徐青松耐不住老臉,先開了口:“崔宮主,我家侄孫的尸首,我已看過。令師弟何時回來?我問他幾句話便走。”
“徐老前輩急什么?算算時間,師弟應(yīng)該也快到了?!?p> 雙方又陷入沉默。
徐青松喝著茶,眼光卻在打量這位新的星月宮宮主。
三十來歲的武道宗師,聽說那位玉公子三十歲不到,也已經(jīng)是半步宗師,徐青松不由暗嘆自己大把年紀都活到狗身上了,到現(xiàn)在也不過勉強一流境界。過幾年氣血漸衰,說不得武功也會退步。
大門派果然是大門派,高手層出不窮。哪像徐家,偏安一隅,在武道上沒有什么進取之心,好處只在于落了個長壽,也難怪江湖人諷刺自家是縮頭烏龜。
徐家不是沒有宗師武者,客卿里還是有武道宗師的,但畢竟是少數(shù)。有多少宗師愿意被徐家束縛,自降身價待在徐家?不過與徐家交好的宗師武者倒是不少,因此徐家也算得上江湖一大勢力,只是家規(guī)所限,平日里江湖中人不會把徐家算在內(nèi)而已。
就這樣又喝了一盞茶,徐青松終于聽到外邊傳來的腳步聲。
他轉(zhuǎn)過頭去,只見有三人結(jié)伴而來,為首一人白衣如雪,溫潤如玉,想必正是玉公子宋璧。后邊兩人,男的帶著點超然的氣質(zhì),女的背負長槍,看起來颯爽英姿。徐青松知道,這兩位一定是最近風(fēng)頭正盛的沙守和神槍秦終南之徒董小蠻。
看到這三人,徐青松不禁又在心中暗罵自己,瞅瞅這三人中,武功最弱的董小蠻,看起來也比自己強。
思索間,宋璧已經(jīng)抱拳道:“見過徐前輩,讓你久等了?!?p> 在人家屋檐下,徐青松也不想表現(xiàn)得太無禮,擺手道:“無妨,無妨?!?p> 然后他咳了一聲:“玉公子,沙少俠、董姑娘,老朽今日在此等候,是想問清楚,你們與我那侄孫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另外就是,你們有沒有找到那幕后之人?!?p> 星月宮派人去徐家,已經(jīng)大致說過情況,但徐家仍然希望能從宋璧和沙守這樣的當事人嘴里聽到更詳盡的消息。
徐宜春的死訊傳到徐家后,家主徐青竹當場差點昏厥,但最終還是長嘆一聲,像是老了十歲般,讓人將消息告訴徐宜春的父母。徐宜春之母當場哭昏,臥床不起,而父親則悶聲走開,把自己關(guān)在了打鐵房中,也不知道現(xiàn)在出來了沒。
徐青松受家主之托,自然想了解清楚。雖然按照徐家的規(guī)矩,很難讓家中出手為徐宜春報仇,但至少也要讓家人知道,這孩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這件事,說來是一次偶遇……”宋璧不慌不忙,為在座之人娓娓道來。當日如何遇到徐宜春,如何看到他被人砍掉胳膊,又如何一怒之下殺掉韋林楓。再之后,徐宜春遁走,又出現(xiàn)在星月宮與大江幫爭斗的現(xiàn)場,而后身死。此般種種,宋璧講的很細,徐家人也聽得認真。
當然,宋璧也將他們所猜測的幕后之人說了出來,并描述了最近追查的情況。
“你是說,我那侄孫是受了魅惑,心甘情愿吃下了少年愁,種下了同心蠱?”徐青松握緊雙手,恨不得將那個不成器的小子抓起來再暴打一頓。他倒是不懷疑宋璧撒謊,一來沒有必要,二來自己家大少爺是個什么脾氣,做叔爺?shù)淖匀磺宄?p> “這也只是我等推測,但想來真相也差不太多?!?p> “何夫人,嘿嘿,也不知道是什么樣的天姿國色,能讓那小子迷得神魂顛倒,失了性命。”說罷,徐青松拱了拱手:“多謝玉公子相告,我們不再打擾,這就回去?!?p> “你們就不想為他報仇?”董小蠻突然問道。
“報仇?徐家沒這規(guī)矩。”徐青松走出門外,邊走邊說:“出了徐家,生死有命。也許有人愿意私下報仇,但是徐家不會用家族勢力去做這件事。這一點,沙少俠最清楚。”
沙守拉了拉董小蠻的小手,眾人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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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青松帶著兩位后輩,帶著徐宜春的尸身,走出星月宮,走向山下。
半山腰中,徐青松突然留下幾滴老淚。
“小子,你生在徐家,何其幸運?又何其不幸?徐家人注定不屬于這個江湖,可是家中這么多人,有多少人心愿意被限制在那里?”
“報仇,報仇。我也想為你報仇,可是我只能把這份心意埋在心底。這是徐家的規(guī)矩啊。”
他轉(zhuǎn)身對兩個后輩說道:“記住,徐家不需要仇恨,徐家最重要的,是延續(xù)。家族存在,才有意義,徐家人可以死,但是徐家不能垮?!?p> 兩個年輕的徐家子弟連忙俯首稱是,但他們心中都在思索,徐家的生存之道,真的是正確的嗎?
徐青松看到兩個后輩的眼神,知道他們在想什么,也不說破,而是繼續(xù)向前走去。多少年前,他何嘗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千年以來,徐家難道就沒人想過嗎?
但是最終,徐家還是倚靠這樣的生存之道屹立不倒。也許這樣,能夠再過一個又一個千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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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人,真是可悲?!毙窃聦m中,董小蠻感嘆。
“也很可敬?!鄙呈卣f道:“能把這樣的家規(guī)堅守下來,不容易?!?p> “可我不喜歡這樣的家規(guī)?!倍⌒U噘著嘴。
“徐宜春也不喜歡,所以他出來了。徐家不限制子弟們放棄那樣的生活,但你看真正出來的人有幾個?大多數(shù)人還是享受那種安逸,人生就這幾十年,不是每個人都愿意冒險。”
“他也是個不愿意被命運安排的人。”
“可他依舊太天真,實力不夠,卻總想著要做一番大事?!鄙呈乜粗h方,這世上,有多少人的能力與野心相匹配?
“子御,歇息一晚,我們明日下山,繼續(xù)去尋找何夫人?!彼舞翟谝慌哉f道。
“子玉兄,我覺得,我們還是先不要休息。”沙守道。
“你們也勞累了這么多天,還是養(yǎng)養(yǎng)精神,有星月宮弟子和官府的人盯著,我們不差這半天時間。”宋璧也想盡快找到何夫人,但是這么多天過去,他也不好意思讓沙守二人馬上再去奔波。
“不,這兩天我認真思索,有個想法,也許我們可以試試?!鄙呈仉p目炯炯有神。
“什么想法?”宋璧知道沙守其實心思縝密,或許心中真有了更好的辦法。
“我們這就下山,我覺得……”沙守對著宋璧和董小蠻,說出一番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