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皓月與潮汐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xiāng)明。”書山徑在花劍月酒樓的樓臺邊吟詩。

　　“書生，你又在無病呻吟了?！?p>　　“我，是在懷念。”

　　“你本就是航舟人，回來兩年有余了，何不去追尋，苦苦懷念?！?p>　　“天人相隔。”

　　“你是在懷念妻子?！?p>　　“閣下，如何看出？”

　　“你那滿面的愁容，都寫在臉上。真想不到風流書生，竟也會后悔?！?p>　　“這次，你說對了，我很想念韓娟。”

　　“這件事，我覺得是你的過錯，結(jié)局無法更改?！?p>　　“她的死，我此生愧疚。”

　　“一生愧疚的事情，不是應(yīng)該銘記在心嘛。”

　　“我時常夢見她發(fā)現(xiàn)真相時，決意一死了之的場面?！?p>　　“你改變不了過去，這是事實。”

　　“我也改變不了我自己，我無時無刻不在譴責自己，過去的放浪形骸，才造成了摯愛的離去?！?p>　　“那么，你譴責自己，能彌補什么？”

　　“彌補不了。”

　　“蓋棺定論，人都是死后才能被評價，我能確定韓娟是愛你的，她愿意用死喚醒你，你愿意改變嘛？”

　　“她，為什么要用死喚醒我，我只要她活著比什么都好，她死了，我做給誰看?！?p>　　“她并沒活在你心里，反倒是你活在過去她恨你記憶里，忽略了，她是多么愛你，才會有多么恨你?！?p>　　“我是這個世界上，還能記得她的人，這是，這才是我茍延殘喘的理由?！?p>　　“我相信你，也相信你妻子的確沒看錯人，自從酒館多了這些風塵氣后，你從未再走下過樓?！?p>　　“登樓易，下樓難。”

　　“那就上樓，再上層樓，再上層樓，看到樓頂?shù)木吧！?p>　　“還能下來嘛，我還下的來嘛。”

　　“我不知道，但想下的時候，自然會下。”

　　“風能吹起蒲公英，蒲公英卻決定不了自己的去向?！?p>　　“人非草木，有情有義，有血有肉，你不想隨風飄蕩，任爾東西南北風，也自巋然”

　　“你為什么會和我說這些話，你的用意是什么?！?p>　　“我只是好奇，這花劍月酒樓里，唯一緊閉的房間里有什么?！?p>　　“有著一個鰥夫的沉默?！?p>　　“除此之外，應(yīng)該還有別的吧，比如墻上的那些字和說出那些話的人?！?p>　　“當初的人，也隨著一起死了。我本是閩東城葫蘆酒館外的一具枯骨。我的命也不是我的?！?p>　　“我命由我不由天，雖有陰曹地府，雖千萬人在，吾往矣。這是過去的書山徑寫的，不是嗎？”

　　“是，我一直如此想，可惜不能去?！?p>　　“我繼續(xù)收著這幅字，有一天你會求我把它要回去?！?p>　　“要取便取吧?！?p>　　“多謝賜字。”

　　“我這桌上，還放著一張“無緣”，要是喜歡，君可自取。”

　　“相逢便是有緣，我可有一幅畫你的，《情天恨海豈無緣》，字如其人，我會幫你轉(zhuǎn)告她，你還想她?！?p>　　“你在哪兒遇見的她?！?p>　　“海上酆都，月汐鄉(xiāng)?！?p>　　聲音漸行漸遠，直到腳步聲消無。

　　“月汐鄉(xiāng)，月汐鄉(xiāng)?！边@是書生從未聽過的地名，他起身拿紙，用筆上的殘墨將這三個字牢牢的記下，一夜無眠。

　　打更的阿貴，一般打完卯時的更便去睡了，晝夜交替，白天和黑夜交錯著兩類不同生活的人，他們雖生活在同一座城市，生活起居則分外鮮明。

　　阿曉和阿力在忙了一天后，也走上三樓，回到屋內(nèi)休息，阿曉爬上上鋪，正準備合眼。

　　“聽這次海上回來的人說，他們航行時因為遇到風暴，被迫在航線外的島?？浚@是一個奇怪的島國。”阿力敲了敲床板和他說道。

　　“哎呀，忙了一天都快累死了，海上的外境人，這有什么奇怪的。”阿曉疲憊的身體剛放松下來，就感覺到下鋪傳來的震動，“阿力，別敲啦?！?p>　　“曉，像我們干一天活又累又困，我問問你，你見過不用睡覺的人嗎。”阿力看到阿曉沒睡著，便繼續(xù)說道。

　　“你說的那個是鬼吧，鬼才不用睡覺?！卑杂行┎荒蜔┑鼗卮?。

　　“是啊，今天喝到最晚的那一桌客人，聽他們說七日前的清晨，海面云開霧散時，他們登上了那個海島，發(fā)現(xiàn)了那個島上的住民，海島上的人對于他們的突然到訪也頗為警惕與意外。”

　　“然后呢，你是聽他們說這個島上的人不用睡覺嗎?！?p>　　“他們說，他們找出了些船上的日用，作為禮物獻給這些原住民，他們見到了這個部落的領(lǐng)袖，那是一個高大強壯的戰(zhàn)士，對方拿出了骨質(zhì)項鏈作為回禮，船長與這位土著領(lǐng)袖交換禮物后，對方盛情款待了他們，黃昏來臨，篝火晚宴，島民們拿出了島上養(yǎng)殖的羚羊和牦牛肉，分給他們吃。”

　　“這些很合常理哈，我之前也聽說過，有些外境人熱情好客，也有外境有很多兇悍的民族，會劫掠商隊。”

　　“聚餐時，他們拿出了攜帶的白酒和葡萄酒，他們也留個心眼，每個人都沒有喝多，讓幾個水手吃船上的食物，保管武器，一場暴雨之后的疲憊，酒足飯飽之后，他們都昏昏的睡去?！?p>　　“那幾個水手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吧？”阿曉接著問道。

　　“是啊，發(fā)現(xiàn)島上的人燃燒著巨大的圓形篝火，圍繞著火堆，對著月亮手舞足蹈。跳了一整夜。船長第二天醒了，認為是這個島上著民的某種歡迎儀式?！?p>　　“這事情應(yīng)該不會那么簡單，世界上奇怪的事情太多了，有些航海家也會喝酒的時候，夸大事情的經(jīng)歷?！?p>　　“他們的船第二天要離開時，又遇到了包圍整個島嶼的風暴，便又歇息了一天，看島上的人日出而作，日落回家，月升之時便聚集升起那巨大的篝火，手舞足蹈，直至天明，那桌客人，十來個人當時都是有些心有余悸的表情?！?p>　　船長當時說：“我們遠遠的看著，這些土著的儀式，直到所有人看到巨大篝火中，涌現(xiàn)出一個高出火焰兩倍的虛影魔像，魔像延伸的火焰吞噬了篝火前擺放的羚羊，那一聲尖聳的哀鳴?！卑⒘φf完便去拿身旁的杯子，“阿曉你要喝水嗎?！?p>　　“我不喝了，起夜上上下下不方便，阿力你說，那個島上的人，怎么每天都會有，有這樣的祭祀方式?！卑月犃艘惨苫蟛唤?。

　　“然后一連幾天，島外的風暴都沒有停歇的跡象，他們也在那堆篝火的影響下，越來越精神，一到晚上也不困不乏，看到升起的篝火也忍不住的想要靠近，船長意識到了危險，拍醒了試圖靠近篝火的船員，第二天黎明，急著整頓隊伍，乘風破浪的離開了。

　　“聽你這么說，那島像個被風暴包圍的魔窟。哈哈哈?！卑哉f道。

　　“酒樓奇妙的事情太多，真的很想有朝一日出去看看?！卑⒘Π压适抡f完后，說道。

　　“小二哥說過，他游歷大江南北第一是要保身，君子要不立于危墻之下，我呢，想安安穩(wěn)穩(wěn)跟著二哥做好這間酒樓，對客人神秘的事情保持敬畏吧。”阿曉看出了阿力的好奇心，想到阿力比自己還小三歲，便說“不過，二哥也說過，想做的事情，就要大膽去嘗試。”

　　“嗯，阿曉，我熄燈叻，晚安。”阿力說罷熄滅了燈芯。

　　漆黑的夜晚，一團篝火盛開在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