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伐吳之前,關羽、張飛、馬超、黃忠、法正、龐統(tǒng)等謀臣名將先后故去,僅存的諸葛亮、趙云又未曾隨軍出征,所以很多人認為失敗是必然(包括易中天先生在《品三國》中說跟隨劉備伐吳的文武群臣中沒什么出色的人物)。但事實也并非完全這樣,黃權(quán),就是個一等一的人才。盡管他在歷史上的名氣不是特別大,但以軍略智謀而言,他并不比諸葛亮、法正、龐統(tǒng)遜色多少。
出兵之前,黃權(quán)認為吳人驃悍善戰(zhàn),而漢軍又水路出兵順流而下,易進難退,建議劉備讓自己帶先頭部隊試探敵人虛實,而劉備則在后方坐鎮(zhèn)。劉備報仇心切,明知黃權(quán)的建議是正確的,也并未采納,反而封黃權(quán)為鎮(zhèn)北將軍,督領江北軍隊防備曹魏,自己則帶兵親往江南前線。
結(jié)果陸遜火燒七百里連營,漢軍主力潰敗,撤軍道路被吳軍完全阻斷,黃權(quán)軍隊無法返回蜀地,萬不得已之下他只好率領部下投降于魏國。
魏帝曹丕聽到黃權(quán)投降的消息非常高興,親自在大殿召見了他,并且問道:“你放棄叛逆前來歸順,是想仿效陳平、韓信嗎(陳平、韓信本來都是項羽的屬下,后來都歸順了劉邦)?”
面對曹丕趾高氣昂的詢問,黃權(quán)答道:“臣,忠于漢主,是人情;終歸陛下,是天意。我曾受漢主殊遇,降吳不可,還蜀無路,唯有投靠陛下。況且敗軍之將,被免死就已是幸運,哪里還敢效仿古人?”
曹丕見黃權(quán)不卑不亢,氣度不凡,甚是喜愛,任命他為鎮(zhèn)南將軍,封育陽侯,加侍中。
消息傳到永安,劉備痛心不已,心痛之余更是悔恨。如果當初肯聽黃權(quán)的建議,就不會失敗,即便失敗,也不至于全軍覆沒。有司上書認為黃權(quán)投敵叛國,應該捉拿他的家人治罪,劉備說:“是我負黃權(quán),權(quán)不負我?!毕铝畈坏脼殡y黃權(quán)家人,一切照舊。
成都,太子府。
不多時,霍弋就回來了,還沒進屋就樂呵呵地喊:“殿下,你是不知道啊,開始丞相說伯松要靜心讀書,怎么都不肯放他出來,后來我說是殿下找他有要事相商,丞相立馬放人了。”
我聽到聲音,起身到門口迎接,果然,在他身后,諸葛喬、趙統(tǒng)、糜威三人都在。
諸葛喬比我大三歲,一身文士服,風度翩翩,頗有諸葛亮年輕時候的風范——雖然他并不是諸葛亮親生的。諸葛亮之前的孩子先后夭折,不得已只能過繼兄長諸葛瑾的次子,諸葛喬的親兄長,就是日后聞名天下的諸葛恪。諸葛亮視諸葛喬如己出,怕他成為庸才,所以管教甚嚴。
趙統(tǒng)剛二十歲,腰掛佩劍,一身戎裝,劍眉星目,倒是有六七分趙云的英姿。他的槍法,受趙云調(diào)教,雖然連趙云的一半都沒達到,但在年青一代中除了關興張苞恐怕沒人能及??上шP張二人先前隨軍伐吳,此刻正在永安,不然我能多兩個幫手。
糜威已經(jīng)三十開外了,但按輩分他卻是與我同輩。麋家世代經(jīng)商巨富,到了他這一代卻是癡愛習武,手上功夫不弱,尤其是騎射。
我把他們迎進屋里,安排落座。這個時候都還是跪坐,但我養(yǎng)病期間覺得跪坐久了太難受,就叫人做了幾把椅子。盡管在我看來還略顯粗糙,但是對他們來說卻是稀罕之物,坐下以后是比以前舒服,都夸此物精巧。
我也不跟他們繞彎子,直接說:“想必紹先在來的路上應該跟你們說了吧,如今我軍方敗,人心動蕩,我欲安撫成都民心,但是一人計短,不知從何處著手,所以找你們一塊幫我,你們有什么好提議嗎?”
諸葛喬卻是說道:“殿下可知,黃公衡(黃權(quán)字)降曹了?”
他說完,霍弋三人均是不屑地“哼”了一聲,我制止了他們,說:“消息剛傳回成都,聽說了。伯松兄長的意思是?”
要說天底下還有誰能讓我這個未來的漢天子心甘情愿叫聲兄長的,除了我那個已經(jīng)死去的拿我當親弟弟的義兄劉封,就只有諸葛喬了。我自幼喪母,小時候父親又先后取荊州、攻益州、奪漢中,常年在外征戰(zhàn),所以我少年時大多數(shù)時間是在丞相府與諸葛喬一塊跟著諸葛亮學習。兩個沒有父母陪伴的孩子——我是真沒有而他的親生父母遠在東吳,在孤獨的環(huán)境中相互幫助共同成長,感情不是一般人能體會到的。
諸葛喬倒并不直說,反而問我道:“殿下以為該當如何處置?”
我搖了搖頭,說:“世人皆道黃公衡投敵叛國,可是當時歸路已斷,上萬將士性命系于其身,未降吳已是不負大漢。即便是父皇裁決,也斷然不會怪罪于他?!?p> 諸葛喬撫掌稱善:“殿下高見,我父親(諸葛亮)也認為陛下不會降罪。黃將軍與長子不得已降魏,但是幼子和家眷皆在成都。如今民意洶洶,聽說已經(jīng)不少人聚集在黃府鬧事,要拿他們問罪,只是其中有些人并非是出于義憤,而是想趁亂撈取點好處。”
說完,他還以目光向我示意。我終于明白了諸葛喬的意思,他不直說只是提點我說出來,是想將功勞都給我,提高我的威望。我心下感激,手上再不遲疑,拍案而起:“想不到國家多事之秋竟有人想借國難謀私利!紹先,點一隊侍衛(wèi),我們?nèi)S府?!?p> 我們趕到黃府的時候,果然見門前圍攏了不少人看熱鬧,最前面的幾個對著門內(nèi)罵罵咧咧,分明是群無賴。
我大怒道:“給我把他們拿下,送到成都令處發(fā)落!”
這些無賴立馬作鳥獸散,想要逃走,但霍弋趙統(tǒng)麋威早安排侍衛(wèi)將他們包圍了,沒一個漏網(wǎng)之魚,其中有一兩個兇悍之徒甚至想挾持我,還未到跟前便被趙統(tǒng)打到了。見人都抓完了,霍弋大喊:“太子殿下到!”
我走到門前,圍觀的人不少群驚慌失措,都要下跪,我示意他們不用行禮,溫言道:“諸位鄉(xiāng)親不要怕,我只是聽說有人在此鬧事才過來巡視。黃將軍以往功勛卓著,而今不得以降魏,實是無奈之舉,并非對大漢不忠。雖然陛下旨意尚未傳達,但我想陛下肯定也不會怪罪黃將軍。如今黃府只剩幼子婦人,希望各位不要再打擾黃家清凈?!?p> 說完,我讓人叫開黃府大門,只帶著霍弋諸葛喬他們幾個進去了。
黃府的人有認識我的,看到我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眼中充滿恐懼。畢竟他們的家主如今投敵了,如果真要處置,這些奴仆最好的結(jié)果也就是充為官奴。
走進客廳,只見黃夫人拉著黃崇跪在地上,顯然已經(jīng)是等候多時了。黃夫人渾身顫抖,但臉上卻是平靜,一看到我就拉著黃崇扣頭不止:“我家老爺背國投敵,妾身自知罪孽深重,或殺或剮都不敢有半分怨言。只是崇兒還小,賤妾素知太子仁慈,還請殿下看往崇兒他父親以往為大漢立過些許微末功勞的份上,能夠網(wǎng)開一面,繞他一命。懇請殿下!”
剛才我在外面喊的話只怕黃府下人都沒聽到,更不可能傳進來了。我急忙拉起他們母子:“黃將軍謀略過人,向者曾為國立下汗馬功勞。他不能再為我大漢效力,是大漢的損失。是我劉氏對不起黃將軍,并非黃將軍對不起大漢。即便是父皇那里,我相信也絕不會怪罪黃將軍!”
黃崇是黃權(quán)的幼子,不過六歲,從我一進門就嚎哭不止。我以往不少來黃府,最喜歡逗他玩,心下可憐,抱起他來安撫道:“崇兒別怕,有阿斗哥哥在,以后不會有人敢再欺負你們娘倆了。”
黃崇聽完,卻是哭得更厲害了,抓著我的衣袖問:“太子哥哥,我以后是再也見不到父親了嗎?”
我?guī)退粮裳蹨I,堅定地對他說:“不會的,相信阿斗哥哥,只要我們早一天打敗曹魏,就能把黃將軍迎回來。從今往后,你母親身邊只有你在,你要做一個堅強的男子漢,保護你母親,不能再哭,知道嗎?”
黃崇擦了擦臉,幼稚的小臉上滿是倔強,用他明亮的雙眼看著我,鄭重地點了點頭:“嗯!”
又安慰了幾句,我們就從黃府出來了。
想到如今蜀中多有喪白之家,不知道有多少像黃崇這樣年幼的孩子要承擔起他們這個年紀不該有的痛苦和責任,我不禁雙眼發(fā)紅。看了看身旁的諸葛喬霍弋,他們跟我也差不多。同是幼年沒有享受過完整父慈母愛的人,我們最能懂彼此的心思?;暨^來拍了拍肩膀安慰我,諸葛喬則是說道:“殿下,如今蜀中似黃家這般的不知幾何。只是黃家尚有家業(yè)在,衣食不愁。他們中的很多人都住在山野鄉(xiāng)村,朝不保夕。家中失了頂梁柱,以后縱有朝廷撫恤,又能堅持多久?今日殿下走訪一遍成都城中為國捐軀的官員家屬,明日我們出城看看吧?”
麋威年紀比我們大,又兼已有官職在身,向來穩(wěn)重,當即反駁道:“殿下千金之軀,豈可輕易出城?遇到危險怎么辦?”
我對他說:“你們來之前我與紹先便商量是要出城的,只是不曾想黃府出了事,這才耽擱了。我們出去也是在成都左近,又有你們,哪會有什么危險?今日你們早點回去準備一下,我自去拜會,紹先跟著我就行了。明日一早,我們便裝出城,不要驚動太多人?!?p> 諸葛喬告訴我黃府的事,其實是千金市骨之法。試想一下,連反叛的黃家都能被朝廷如此對待,更何況其他為國捐軀的人呢?接下來的幾天,成都確實比之前安定了許多。我自幼被教學習《商君書》《管子》《申子》這些帝王治國之術(shù),當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我不想把什么事都往權(quán)謀上靠,因為我自己本心是真的心疼這對孤兒寡母和那些生計沒有著落的陣亡將士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