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模順沔水(即漢水)東下,直達洵口(今陜西安康旬陽)。魏興郡的治所本在西城,但是西城離漢中太近,申儀自知叛漢以后被視為眼中釘,怕被攻擊而曹魏救援不及,于是將治所設(shè)在了靠后的洵口。洵口有木蘭塞(也叫木闌塞)作為屏障,又背靠司隸(國都洛陽所在地不稱州,而叫司隸)、宛城,讓他能多一些安全感。
申儀正在府里喝著酒欣賞美姬歌舞,聽手下人稟報說有從漢中過來歸降的,先是一驚,心想不會是蜀漢君臣太恨自己派人來刺殺的吧?他急忙內(nèi)襯軟甲,外面罩上錦袍,又叫了一隊部曲進來防備,這才放心的叫那人進來。
郭模進廳見到申儀這如臨大敵的樣子,不由出言譏笑道:“故人來投,何故如此興師動眾?”
申儀一看是郭模,放下心來。聽他恥笑自己,不由怒道:“郭模,聽說你在偽朝(漢、魏互稱對方為偽朝)諸葛亮手下做事,來我大魏境內(nèi),不怕我把你殺了嗎?”
面對申儀的威脅,郭模毫不在意,反而是云淡風輕地說:“殺了我,只怕這天大的功勞就與你無緣了!”
申儀疑惑道:“功勞?什么功勞?”
郭模不置可否,只是一動不動地盯著四周的護衛(wèi)。申儀了然,揮手示意他們退下,這才問道:“你可以說了?!?p> 郭模一字一句地說:“新城太守孟達反了!”
申儀剛喝了一口水,差點沒噴出來:“什么?你可不要亂說!雖說我與孟達不和,但先帝待孟達恩寵有加,你在我這里如此污蔑重臣,若傳出去連我也落不了好?!?p> 郭模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信件,遞給申儀,說:“孟達的筆跡將軍應(yīng)該認識吧,就算筆跡可以偽造,這新城太守府的大印總不能有假吧?”
申儀雙手顫抖著接過信讀完,這上面的字跡他太熟悉了,絕對假不了,何況還有最后那個印記,物證鑿鑿。他大驚失色道:“想不到孟達真的反了!”
郭模拿起杯子也輕輕抿了一口,起身拱手道:“聽聞貴國新帝登基,值此人心動蕩之際,若將軍上報,有敵國官員攜重要軍情來投,將軍以為,日后誰當?shù)闷髦???p> 孟達雖然不知道郭模跟諸葛亮到底有什么關(guān)系,但還是狐疑地問道:“你在諸葛亮手下為官,為何無緣無故背叛他來我這里?”
提起諸葛亮,郭模毫不作偽,正色道:“丞相待我恩情深重,只是蜀中人才濟濟,我不知何時才能有出頭之日。恰巧我掌管相府文案,讓我有幸得到了孟達的信件。大丈夫處于天地間,當建功立業(yè),封妻蔭子。至于私恩,我只能來生再報丞相了。”
申儀見他情真意切,提起諸葛亮時更是毫不避諱地贊揚,雖然這話他不太喜歡聽,但卻對郭模不再懷疑,當即大笑道:“士范放心,你送我這場大功業(yè),我自當投桃報李。撫軍大將軍(司馬懿)如今駐守宛城,督荊、豫二州諸軍事,他素來不喜孟達,我這就上書具言孟達之謀,并為士范表功?!?p> 郭模急忙稱謝。
就在申儀給司馬懿送信的時候,諸葛亮也寫了一封信派人送到上庸給孟達。信中說先前派郭模沿漢水到上庸傳信,中途不幸被申儀所捉,只怕消息已經(jīng)泄露,讓他早做防備。孟達看信之后,準備馬上起兵。他除了向我們歸順外,還與東吳有所交接。
司馬懿聽到消息,氣得大罵。諸葛亮這一計對孟達而言是陰謀,對他來說卻是陽謀,明擺著要借自己的手徹底逼反孟達,可是自己又無可奈何。他怕孟達突然發(fā)難,給他去信,詳為慰解。孟達得信大喜,但是又猶豫不決起來。
諸葛亮再派人告誡孟達加緊防范,孟達卻回信給諸葛亮說:“宛城和洛陽相距八百里,離我處一千二百里,上表給天子,來回路程,少需一個月,那時我的城池已修固,諸軍都作好了準備。我駐扎的地形深險,司馬懿必不會親自來,其他部將來,則不足為患”(宛去洛八百里,去吾一千二百里,聞吾舉事,當表上天子,比相反覆,一月間也,則吾城已固,諸軍足辦。吾所在深險,司馬公必不自來;諸將來,吾無患矣)。
司馬懿是什么人?豈是孟達能猜透的。他趁孟達猶豫的時間,暗中集結(jié)兵力,先斬后奏,僅八日就兵臨城下。孟達寫信給諸葛亮,驚嘆:“我想要舉事,而司馬懿八日就兵臨城下,何其神速也!”
我跟諸葛亮接到孟達消息的時候,都是大吃一驚。諸葛亮氣得罵道:“孟達這個蠢材,勸他早些戒備偏偏大意不聽,司馬懿突然進攻,他卻是毫無防備,只怕堅持不了一個月就會兵敗。他若一死,我軍北伐之時就只有孫權(quán)能在東方呼應(yīng)了,可是隔著長江,他們能做得了什么?”
長江天塹之于東吳跟漢中險固之于我們是一樣的,既是易守難攻、賴以自保的地利,同時卻也是進攻的阻礙。雖然親耳聽到了司馬懿八日奔襲上庸的事依然有些震驚,但畢竟知道這件事在,已經(jīng)提前有所準備了。
我對諸葛亮說:“相父,司馬懿進攻孟達,我們跟東吳肯定都是要派援兵的,既然如今曹魏注意力盡皆放在荊州,我們能否提前起兵北伐呢?”
此時卻是已經(jīng)到了建興六年(228年)正月。
諸葛亮說:“陛下,雍涼二州地處北方,秦嶺山路本就艱險,如今年關(guān)方過,積雪未消。如果我們此時北伐,軍士尚且可以勉力堅持,可糧草卻難以送達,必須要等開春之后方可出兵?!?p> 這一計策不行,只能采用備用方案了。我說道:“既然如此,那朕親自督軍前往救援孟達,務(wù)必把司馬懿吸引在上庸一線不敢輕動,如此相父北伐時能少些顧慮。”
諸葛亮卻說:“不可!探子來報,此次司馬懿親率五萬大軍洶洶而來,臣本意是派一支偏師去救援即可。能成則成,不能成也不會影響到北伐部署。若陛下親往,沒有數(shù)萬大軍絕無勝算。即便有,非是臣輕視陛下,司馬懿老謀深算,陛下還年輕,恐怕不是其對手?!?p> 我說:“相父放心,朕此去只是為了救孟達,不是為了在上庸一帶與司馬懿拼殺,用不了數(shù)萬大軍,只帶朕從成都帶來的五千人馬足以。有白眊軍在,縱使不勝,司馬懿也傷不了我。更何況,如今天下盡知孟達是因歸漢而被司馬懿圍攻,若我們不盡力相救,豈不是讓心懷大漢之士寒心嗎?”
諸葛亮嘆了口氣道:“好吧。孟達在上庸一帶多年,根基深厚,若真能救出他,曹魏就不敢對荊州掉以輕心。只是,五千人太少了,上庸山城,臣讓伯岐(張嶷字)帶兩千飛軍和兀突骨的藤甲軍跟隨陛下前去。另外,陛下要答應(yīng)臣,務(wù)必不可過于靠前,哪怕這一萬大軍都丟在上庸,陛下也絕不容有失!”
我笑著跟諸葛亮說:“相父放心,朕剛有了兒子,可不想早死。只是藤甲軍、飛軍俱是我軍精銳,當在北伐軍中效力,讓他們?nèi)ド嫌共皇强上Я藛???p> 諸葛亮說:“陛下放心,隴右雖然也多山地,臣尚有八千飛軍隨行足矣。雍涼二州多騎兵,藤甲軍去實在作用不大,反倒是在上庸這種狹險之地,若所用得當,三千人足可起到一萬大軍的作用?!?p> 我應(yīng)下來,當天就整兵出發(fā)了。自從收到孟達的書信我就開始準備,建造、征集了不少船只,糧草也是一早運到了江邊渡口,順漢水東行,一天就到達西城城下。
西城位于漢水之畔,也算是地勢險要,只不過離漢中實在太近,距漢中的最東邊的西鄉(xiāng)縣(張飛的封地)不過一百多里。漢軍如果想打,幾乎是朝發(fā)夕至,怪不得申儀不敢在這里。不過,也幸虧他把實際郡治放到了后面的洵口,西城這樣的要塞不過才一千兵卒留守,還多是老弱病殘。攻打兩天,西城守將覺得守不住直接投降了。
我派人接管西城,大軍不做停留向東直達洵口木蘭塞。我望著木蘭塞高大的城墻,卻是在嘆息,隨著孟達起兵,司馬懿識破郭模詐降之計,此時他已經(jīng)殉國了吧?
申儀聽說漢軍進攻十分害怕,親自帶兵巡視城頭,加固塞防。木蘭塞緊傍漢水,城樓建在小山之上,又有申儀的三千人馬守衛(wèi),易守難攻。我們連續(xù)攻打了五天,傷亡近千人,卻是毫無突破。
想到孟達時日無多,我不禁焦急萬分,問吳懿道:“將軍,依你之見我們要多久才能拿下木蘭塞?”
吳懿回道:“陛下,我們此行船只有限,能運兵以及糧草已是不易,攻城器械本就不多,這幾日攻城又損失不少,只怕需要重新伐木制作。不過,我軍精銳更兼弓弩犀利,申儀守軍傷亡只怕并不比我們少多少,依臣之見,十日便可。”
十天?我們從出發(fā)至今已經(jīng)過去八天,孟達送信到漢中時只怕已經(jīng)被攻打了至少兩天,也就是說我們最多還有七天時間,就算打下木蘭塞也來不及救他了!
我見張嶷在一旁欲言又止,不禁懷著僥幸心理問道:“伯岐可是有何妙計?”
張嶷猶豫半晌,才低聲回道:“陛下,如果只是為了救孟達,可以不必非等到攻下木蘭塞,只是……有些兇險。”
鬐鬣青天
歷史上關(guān)于司馬懿擒孟達蜀漢偏師救援被阻一事的記載很可能有錯?!稌x書》《魏略》等都寫“吳蜀各遣其將向西城安橋、木闌塞以救達,帝分諸將距之?!眴栴}是,西城、木闌塞都在魏興郡申儀的轄區(qū),臨近漢中,東吳的援軍怎么也不可能到達這里。木闌塞在西城的后方,如果蜀漢的援軍連西城都沒能突破,更不可能到達木闌塞(可以順漢水東下到達,但如果沒攻下西城就繼續(xù)去木闌塞,等于被前后包夾)。西城、木闌塞都在漢水沿線,北邊是秦嶺,南邊是大巴山。我翻看各種地圖,唯一有可能繞過西城到達木闌塞的路徑就是走子午谷,但不是到長安,而是中途向東折轉(zhuǎn)木闌塞。根據(jù)當時的情形(道路艱險,時間太長,而且不確定是否真能到)以及諸葛亮的性格,這是不可能的,而史書也確實記載申儀屯駐洵口而非西城,所以這里就按自己的理解來寫了。 這是今天的第一章,稍后還會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