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戎弩的長箭不多,只能用來攻擊井闌這樣威脅大的重點目標,對于數(shù)量更多的云梯卻無能為力。
漢軍的手段層出不窮,讓曹真頗為頭疼,但曹魏中軍乃是久經(jīng)戰(zhàn)場的天下驍銳,又坐擁巨大兵力優(yōu)勢,他們絕不會因為這點挫折而輕易退縮。步兵高舉盾牌,掩護著工兵背負土石徑直往護城河而來,云梯緊隨其后推動跟進。魏軍雖然有盾牌相護,但并非不可攻擊,我軍最出色的弓弩手能把弩箭從盾牌的間隙中射入,殺傷后面的魏軍。當他們開始填河時,不可避免的要脫離開來,我軍趁此時機箭如雨下,護城河附近變成了死亡禁區(qū),尸體狼藉。不過,寬大的護城河終究在慢慢縮減,先是變成一條小水溝,最后直接夷為平地。
墊平道路,清理完了路障和拒馬,云梯和沖車推了上來,開始攻城。
魏軍前部敢死士拼命推著沖車撞擊城門,城門樓上的漢軍將早已準備好的巨大圓木推落砸下,一連砸壞數(shù)輛沖車,不少魏軍猝不及防之下被砸成肉醬。一排排云梯貼近了城墻,飛槍雖然不夠,但我們拿云梯也不是毫無辦法。在云梯尚未搭上城頭時,我軍手持長長的叉竿將其推倒。即便已經(jīng)勾在城墻上的,也可以用石塊將其砸毀或者潑火油焚燒。魏軍近百架云梯被我們毀掉一半多,敵軍沿著剩余的云梯勉強爬上城頭,最后也在我軍弓弩和長槍的特殊照顧下鎩羽而歸。
從始至終,我都佇立城頭,在迎風(fēng)飄揚的黃龍大纛旗下寸步未退。魏軍射向我的所有羽箭都在我身前被白眊兵擋了下來,沒有一支能進入我三步以內(nèi)。我站在這里,什么都不做,對于我的將士們而言也是一種巨大鼓舞,因為我們并肩作戰(zhàn)。
僅僅只是這一天,我們射出去的箭超過二十萬支!
蜀地弓弩之所以甲于天下,是因為川中多產(chǎn)勁竹,所以我們的弓弩堅韌有強力。可是,威力驚人的同時這卻也是一個消耗量巨大的兵種,一旦箭矢用盡,它的作用還不如一把普通的環(huán)首刀。歷史上諸葛亮伐魏“每患糧草不濟,使己志不申”,不單單是說運糧困難,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箭支的補給。糧草這個問題還可以采取就糧于敵、屯田等方法解決(最后一次北伐就是這樣),可是箭支卻不行。我們的連弩、元戎弩等都是漢軍獨有,箭矢專門制造,魏軍的箭根本無法直接使用。所幸,這次我們最大限度的壓縮口糧,而把更多空間用于攜帶元戎弩和箭支,因為我知道陳倉這種地方肯定是有存糧的。入城之后,我們確實在糧倉里發(fā)現(xiàn)了幾千石糧草,足夠我們堅持到諸葛亮到達。
天黑之后,魏軍收攏好戰(zhàn)具和尸體無奈回營,我軍激戰(zhàn)一天終于可以休息一陣,生火做飯。
雖然井闌用不上了,但從第二天開始,魏軍依靠人多發(fā)動了全面攻城??吹贸鰜?,他們又連夜新造了不少云梯。陳倉城除了背靠渭水的南面,每一面都有萬人以上同時在發(fā)起進攻,讓我們壓力倍增。不過,只需要守三面城墻,我們還能應(yīng)付過來,我甚至保留了一支五百人的預(yù)備隊,隨時準備支援最危急的地方。
由于少了護城河,我們一天消耗了近三十萬支箭,已經(jīng)大大超過了我的預(yù)期,我們此行不過總共帶了一百萬支箭。
第二天之后,形勢對我們愈發(fā)不利,除了箭支要節(jié)省著用,魏軍的手段也越來越多。曹真不愧是魏國名將,井闌被我們擊破之后,他知道城內(nèi)有元戎弩在再造也無用。于是,迅速轉(zhuǎn)變思路,針對陳倉城墻低矮的劣勢,派人在城外堆起了土山。土山一起,魏軍弓弩手就可以跟城內(nèi)對射,雖然只是一小片區(qū)域,但是那塊城墻的魏軍攻城壓力大減,一天之內(nèi)數(shù)次登上城頭與我軍大戰(zhàn)。最后,我派王猛帶預(yù)備隊上去支援,才把他們趕了下去。面對土山,元戎弩作用也不大,最合適的是投石車。我派人四處尋找,在陳倉的庫房里搜到了兩架比較舊的,其中一架還不能用了。調(diào)整了幾次,最后終于發(fā)射石塊擊中頂部,土山被砸得頓時塌陷??墒?,魏軍并不打算放棄,他們冒著被拋石重傷的危險一遍一遍重新修復(fù),繼續(xù)與城內(nèi)對射,前后搭進去近百條性命,最終硬是把我們城內(nèi)的石塊消耗光了。
其實如果狠心從城內(nèi)搜刮,還是能找到一些石塊的。不少百姓家中都有磨盤,拆了屋子也能得到墊基用的石料,可是我堅決不會那么做。我這次是為了占領(lǐng)隴右而來,不是搶掠一番就走,必須得到民心才能在這片土地扎下根。自從進城以來,我嚴禁擾民,把先前砍樹制作滾木剩下的都分給了城中百姓當薪柴,并拿出一部分錢糧撫恤貧苦人家。城中百姓開始雖然對我們有些陌生,但并未抵觸,反而隨著時間推移慢慢熟稔起來。打到后面,幾乎全軍都在守城,做飯人手不夠去請百姓幫忙他們也沒有拒絕。我能明顯感受到他們的心在慢慢傾向我,所以這種情況下,我寧可戰(zhàn)敗也絕不會對不起他們。
建造完土山,曹真又開始讓人往城里挖地道。挖地道是攻城的常用手段,在野戰(zhàn)中極少使用,所以張郃中招,我卻有所防備。預(yù)防措施主要就是在地下埋放水缸,上面裹牛皮,派專人監(jiān)聽。當敵人用鋤槁挖地道時,一定的距離內(nèi)聽得很清楚。發(fā)現(xiàn)挖地道的敵軍之后,我讓人橫挖一條壕溝,洞口燃燒柴草放煙熏。魏軍無奈狼狽撤退,我軍清理、堵塞洞口時還拖出了幾具尸體。
然而,這種一時的小勝,對整個戰(zhàn)局并沒有太大的影響,只能稍稍延緩敵軍的攻勢。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我軍傷亡增多,守城工作越來越困難。以往需要兩百人守衛(wèi)的地方,逐漸減少到一百人,五十人,三十人……城頭上,尸體橫七豎八堆疊,沒人打理,最下層是魏軍,越往上,我軍將士越多。
曹真收到了張郃兵敗的消息之后,攻城更加猛烈,他甚至僭越許給魏軍擒殺我封侯賞黃金千兩的承諾。重賞之下,魏軍一個個打瘋了一樣,渾然不顧損傷沖擊。在一波又一波潮水般的進攻之下,就算藤甲兵也是傷亡慘重。到了第六天頭上,我們僅剩千把人,實在支持不住,被魏軍從北面攻破了城門。城破前我燒毀元戎弩,告誡全城百姓躲回家中,關(guān)死大門不得外出。我們則背靠還牢牢掌握在手里的南城,利用城中地形跟魏軍打起了巷戰(zhàn),以盡量拖延時間。因為我也看出來了,諸葛亮的援軍肯定不遠了!
曹真是名將,是一個出色的統(tǒng)帥,可惜功利面前沒人能保持冷靜。面對我軍的巷戰(zhàn)阻擊,他下達了一個喪心病狂的命令:不與漢軍爭奪,一旦發(fā)現(xiàn)直接堵死巷子放火燒!
我軍出動的地方,基本都被付之一炬,可憐很多百姓家里著火出來撲救卻被魏軍射殺,最后跟我們的將士一同葬身火海。
我在南城城墻上望著滿城煙火,恨得咬牙切齒:“曹真狗賊,終有一日我必殺你!”
可是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無能為力,因為我們僅存五六百人,自身都難保了。
王猛看著越來越近的魏兵,對我說:“陛下,我們守不住了,趁南城墻還在我們手里,您突圍吧,我來留守阻擊魏賊?!?p> 幾百號人面對魏軍絕對有死無生,我不忍心。只是,王猛根本不給我說話的機會,一個頭磕在地上:“王猛只是一介山野武夫,承蒙陛下厚恩,才有上陣為將的機會,也算是光耀門楣了。今日,能為我大漢戰(zhàn)死沙場,死得其所!趙將軍,兀突大王,陛下就拜托你們了。兄弟們,跟老子殺魏狗!”
說完起身,抹了一把淚,扛著大刀頭也不回地迎了上去。趙統(tǒng)、兀突骨不由分說拉著我撤退,我回視王猛,只覺得眼中一片霧氣朦朧。
渡過渭水,全軍兩三百號人迅速向故道谷口而去。行不過數(shù)里,一彪人馬舉著火把嚴陣以待,看規(guī)模不下一千人。原來,并非圍三缺一,曹真早就派人到下游搭浮橋繞到身后等我了。
此時諸葛亮已經(jīng)離陳倉不足百里,漢軍長途跋涉一整天,直至月上中天才停下來休整。諸葛亮夜視星空,只見太白星(太白星即金星,古人認為太白星主殺伐)晦暗,忍不住落下淚來。
丞相平日都是端莊嚴肅,關(guān)興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tài),忍不住上前詢問。
諸葛亮一臉痛惜道:“將星失位,大兇之兆??!”
我們已經(jīng)別無退路,兀突骨一馬當先領(lǐng)著藤甲兵沖了過去,趙統(tǒng)帶著白眊兵把我護持在中間緊緊跟隨。這支魏軍,全部長戟重甲,以藤甲兵刀槍不入之能,竟然破不開對方陣勢。我借著微弱的火光終于看清了對方旗幟——竟然是曹魏新五營中的中壘營。中壘,中壘,果然堅如壁壘。
只是,藤甲兵從不怕重步兵,更何況有兀突骨這樣天生神力的首領(lǐng)在,他手中狼牙棒一擊之下魏軍腦袋便開花,終究還是擠出了一條縫隙。然而,情況突變,魏軍陣中突然扔出無數(shù)的鉤鎖,勾住藤甲兵就往回拉,刀斧加身之下,縱然藤甲也難保全。
藤甲兵除了火攻,最怕的就是鉤鎖。魏軍的鉤鎖雖然沒有南征時我們用的漁網(wǎng)陣上的那么精巧,但還是能卡住間隙,加上魏軍人多,藤甲兵竟然無力反抗。不消多時,藤甲兵就全被消滅,只剩兀突骨一人,我急忙發(fā)動白眊兵上前相助,可惜被中壘營死死擋住。魏軍的鉤鎖全都向兀突骨拋去,縱然他力大,也架不住對方幾十人同時發(fā)力,被拖在地上拉到陣中,魏軍已經(jīng)舉起金瓜準備下落。
“趙統(tǒng),帶陛下走!吼!”
兀突骨突然一躍而起,一把將手持金瓜的魏軍抓住夾在肋下勒死,而后將他的尸體丟出,拿起金瓜砸倒一片??上В@一通讓他精力耗盡,魏軍紛紛圍上,猶如蟻群吞食方糖,登時將他掀翻在地,刀、槍、戟、錘齊上,再無一塊好肉。
目睹兀突骨慘死,我目眥欲裂,只有趙統(tǒng)保持著冷靜,指揮白眊兵繼續(xù)突圍??墒?,縱然是無往不利的白眊兵,在十倍的中壘營面前也難以脫身,我們已經(jīng)陷入絕境。
我以為必死無疑了,但就在此時,仿佛一道驚雷自九天之外傳來:“陛下莫慌,趙云來也!”
聲音直如天籟,三軍辟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