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右的八月，白天依然十分酷熱，但到了晚上氣溫又開始變得寒涼（隴右地處黃土高原，雖然沒有新疆那么懸殊，但晝夜溫差也比較大），躁動的空氣中充滿了不安的味道，明明每一天都是艷陽高照，給人的感覺卻是陰云密布，危險的氣息悄悄來臨。今年不說風調雨順，起碼是無災無害，平穩(wěn)的度過了收獲季節(jié)，人人內心都沉浸在喜悅之中，沒人注意到即將到來的災難。
隴西是最后歸順我們的，地域最大，民族也最多。所以我特意到隴西，讓游楚陪著我四處去巡視。地里糧食豐收后，百姓們又種上了新苗（冬小麥），一眼望去，讓人對來年充滿希望。秋日草黃馬肥，天高氣爽，對于草原部落來說也正是一年當中最富裕、最舒服的時候，隴西的交易坊市熱鬧非凡。無數的部落首領帶領族人前來跟漢人交易，獲取他們急需的糧食、棉布、茶葉、鹽巴、藥品來度過塞北苦寒的冬天，此外還有他們喜愛的絲綢、瓷器、漆器、紙張、金銀等物品。而他們手中也有很多漢人需要的物品，牛羊、戰(zhàn)馬、皮革、肉干、駱駝，靠近西域的部族還會帶來胡桃、芝麻、胡瓜以及來自遠方的特殊香料（如胡椒）。到后來，草原部族獨有的馬奶酒也進入漢人的視野，頗受歡迎。馬奶酒雖然不如漢人釀造的清酒甘冽香醇，但味道酸辣可口，能舒筋活絡，豪飲不傷身。
這個集市在狄道城（今臨洮）南十里處，是為了防止有人搞破壞。涼州的異族太多了，雖然已經有相當多的部落愿意跟我們交好、互市，但郭淮、徐邈等人在雍涼二州坐鎮(zhèn)多年，仍然有不少胡人還是心向魏國的。郭淮當雍州刺史這些年，每當羌、胡有人來降，郭淮總是讓人詢問他們親戚的情況，比如男女多少、年歲長幼等，等見到他們，已略知他們的心意，關懷備至，因此被胡人稱作神明。這種裝神弄鬼的手段，論影響肯定不如我們的民族政策影響力更大更久遠，但短期內確實能籠絡人心。事實上，交易市場剛開始啟用的時候，確實有親魏的胡人前來故意鬧事，被狄道城出兵迅速擊敗。這個地方是游楚精心挑選推薦給我的，西臨洮水，北面就是狄道城，只要敵人一露面就跑不掉了。他最了解異族，知道會出現各種情況，果然派上了用場。在接連強力剿殺幾批心懷不軌之徒后，再沒人敢亂來，交易市場變得安定多了。
我興致勃勃地跟游楚查看著做交易的各種貨品，突然“嗚嗚~嗚嗚~”的鳴鏑聲自狄道城方向傳來，刺破天際。
聲音雖然急促，但我跟游楚都聽出來了，這并不是敵襲的警報，而是召集回城。
我跟游楚急忙返回狄道城，在府里等我的人竟然是廖立。
一見到我，廖立就風風火火地說：“陛下，您離開冀縣后，王子均上報發(fā)現曹真大軍集結，丞相已經調集兵馬親自前往支援。丞相臨行前命我到隴西見陛下，讓您回冀縣坐鎮(zhèn)。”
我先看了王平的奏報，已經是五天前的了。信上說，斥候發(fā)現曹魏十萬大軍兵分三路，向街亭、蕭關和臨渭方向進發(fā)。其中，蕭關方向約兩萬，臨渭方向約三萬，街亭方向最多，有五萬左右。按理說如果是為了奪回隴右，在兵力占優(yōu)的情況下應該先突然發(fā)動偷襲，而后集中兵力進攻一點。只要曹魏大軍能開進隴右腹地，與我們正面交鋒，他們的兵力優(yōu)勢就能發(fā)揮出來。現在的情況卻是曹魏兵分三路進攻，而且聲勢浩大，他搞不清曹真、張郃想做什么，只好去信諸葛亮。
收到軍報，諸葛亮一時也猜不透曹真、張郃的意圖，但他知道“陰在陽之內，不在陽之對”，明顯的表象中往往蘊藏著不為人知的陰謀，魏軍這么大動靜絕對不可掉以輕心。于是，他命馬岱帶領六千騎兵北上蕭關，支援廖化；派人傳信王平，讓他緊守街亭不得松懈；令魏延率兩萬大軍南下臨渭，駐守渭水一線。而他自己，則親提兩萬人馬在清水駐守。清水位置在三處的中間地帶，無論哪邊情況緊急，都可以隨時支援。
我看完軍報，問道：“相父有沒有什么話給朕？”
廖立說：“有，丞相只留下一句話‘陛下萬不得離開冀縣，以防重蹈烏巢覆轍‘?！?p> 不得離開冀縣，烏巢覆轍？也對，冀縣是我軍大本營，糧草、兵器庫、軍需物資全都在冀縣，一旦有失，則我軍萬劫不復?？墒?，有諸葛亮、魏延在前線擋著，魏軍能攻到這里嗎？
我問廖立：“相父給朕留下了多少人？”
廖立說：“丞相此次帶兵到東線之后，隴西、南安、天水三郡還剩下三萬大軍給陛下指揮，包括柳休然（柳隱）的兩千騎兵?！?p> 留給我這么多人？我懂了，這次關中魏軍聲威浩大，攻勢兇猛，涼州的魏軍怎么可能沒有動靜呢？可是，涼州的人馬最多不過也就三萬人吧，我們防守不需要這么多人。相比之下還是東線壓力最大，為什么不多帶人呢？我百思不得其解，不過我知道聽諸葛亮的準沒錯，于是簡單交代游楚幾句之后立刻跟廖立返回了冀縣。
月支城位于安定郡東北，蕭關以東，臨近塞外，如果魏軍進攻蕭關，月支是必經之路，首當其沖。當初漢軍北伐楊條等人劫持官吏據守月支城響應諸葛亮，后來因為張郃失利于街亭，魏軍一直未曾到過月支城下?？墒牵@次不知道為什么，魏軍來勢洶洶，聽說竟然有兩萬大軍進攻安定，讓他惴惴不安。
手下人看出楊條的心思，勸他說：“大人，這次魏軍來者不善，這安定郡恐怕難保了?！?p> 楊條瞪了他一眼：“我豈會不知。只是我受陛下、丞相委托，任一郡之首，豈能輕言懼敵？”
那人卻絲毫沒有收斂，反倒是湊近了輕聲說：“大人此言差矣。這安定是您所據有，漢軍也是靠您才能兵不血刃拿下安定?？墒牵缃衲m然為一郡太守，但郡中事務卻都是那廖元儉（廖化）說了算。大人本就是魏國人，如果此時順勢重新投靠大將軍（指曹真），地位不可同日而語?！?p> 楊條吃驚地看著他：“你……”
那人悄悄地說：“不錯，這幾日大將軍那邊與小人接觸了，大將軍說……”
“大人，馬將軍到了！”
還未等他說完，外面突然有人進來通報。
楊條說：“快請！”
說罷，揮了揮手，剛才那人識趣地退到了一邊。
來的人自然就是馬岱了，楊條見到馬岱，問道：“馬將軍來月支可是有急事？”
馬岱回道：“丞相有令，魏軍勢大，月支城難以久守，讓某前來護送楊太守和城中百姓退到烏氏?！?p> 烏氏位于蕭關以南，只要魏軍攻不破蕭關，則烏氏就很安全。
楊條卻猶豫了。他本是安定大族，根基都在月支，所以被我封為安定太守后寧愿不去治所臨涇縣上任也要留在月支?，F在這么一走，那他在月支的基礎就沒了。
馬岱似乎早就料到楊條會這樣，并不催促，而是饒有興致地看著他身邊的人。他鷹眼如電，當看向剛剛勸降楊條那人時，把那人嚇了一激靈。馬岱嘿嘿一笑，直接上前拔刀將那人刺死。
楊條慍怒道：“馬將軍，你這是何意？肆意殺我屬下，若不給我一個交代，就是到陛下那里我也要討個說法。”
馬岱安撫道：“楊大人莫急。”
說完，去那人身上搜，掏出一封信，那上面蓋的赫然是曹真大印。
把信丟給楊條，馬岱笑了笑：“此人是魏賊奸細，丞相怕你被小人蒙蔽，失禮之處還請楊大人見諒。”
事已至此，楊條知道自己沒得選了，再強行堅持留下自己也會有通敵嫌疑。想想簡直太可怕了，自己都沒發(fā)現身邊安插了探子進來，丞相遠在千里之外是怎么知道的呢？
楊條當然想不明白，這件事不是諸葛亮讓人查出來的，而是廖立手下的風影衛(wèi)。風影衛(wèi)是廖立給我們的情報機構起的正式名稱，取“聞風而動，如影隨形”之意。他們分為內衛(wèi)和外衛(wèi)，外衛(wèi)就是專門刺探敵國情報的，而內衛(wèi)則是排查內部人的。當然，為了防止他們做大，成為像東吳的尚書郎那樣欺壓百官、陷害忠良的組織，我只給了內衛(wèi)探查權利，而未賦予抓人、判案之權（外衛(wèi)是可以執(zhí)行刺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