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西屏曉月
一
正月十五,上元佳節(jié)。
拂曉。
漫長的黑夜終于被黎明的曙光侵蝕,疾病也是如此,《靈樞?順氣一日分為四時》所言不假,百病旦慧、晝安、夕加、夜甚,其解釋明了,“朝則人氣始生,病氣衰,故旦慧;日中人氣長,長則勝邪,故晝安;夕則人氣始衰,邪氣始生,故夕加;夜半人氣入臟,邪氣獨居其身,故夜甚?!?p> 九天醒了的時候就看見了神醫(yī)張伯景,屋內(nèi)的檀木桌前還坐著一個人,在慢慢地品著茶。隨后張伯景畢恭畢敬地介紹說,此人為牛地齊,婦科圣手,他的祖上為唐代的宮廷御醫(yī)牛天齊,他的祖父牛人齊勤求祖訓,博采眾方,尤擅經(jīng)帶胎產(chǎn),牛地齊薪火得傳,發(fā)揚光大,故宮廷、民間稱之為“婦壇妙手”。
九天隱隱約約地在聽著,因為他心不在焉,他的心思在水泛含龍那兒,所以他還是焦急地問水泛含龍現(xiàn)在在哪兒。
牛地齊突然起身,對張伯景笑道:“伯景老弟,你還是認賭服輸吧!”
張伯景苦澀道:“愿賭服輸,我輸?shù)每诜姆 ?p> 九天沒有明白他們在賭什么,更沒有去想張伯景為什么會和一個婦科圣手去賭,只是焦急地再問:“現(xiàn)在水泛含龍在哪兒?”
“西屏山!”張伯景道。
“那里十面埋伏,上官夜雨的高手、精銳都在那里,水泛含龍現(xiàn)在可是兇多吉少??!”九天驚慌道。
張伯景竟然泰然自若,悠然道:“未必!”
“未必?”九天瞪大眼睛驚奇道。
“是!”張伯景接著說,“因為雖然這次上官夜雨是傾巢出動,但是他們卻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
“那是什么?”九天問。
“反客為主!”張伯景堅定地道。
“三十六計的反客為主?”九天疑問。
“對!”張伯景微笑說,“難道你沒聽說過我的地盤我做主嗎?”
“沒聽說過!”九天說完問道,“騎最快的馬,從你這到西屏山需要多久?”
“你要去?”張伯景詫異地接著問道,“你真的要去?”
“當然是真的!而且恨不得馬上能飛到那兒!”九天說。
張伯景無語。
這次是牛地齊回答了九天的話:“快馬加鞭,馬不停蹄,人不歇息,最快也需要兩個時辰!”
牛地齊說完,大笑著對張伯景道:“伯景老弟,你這次是輸?shù)眯姆诜税桑 ?p> “這次我張伯景輸?shù)貌粌H是心服口服。”張伯景苦笑地對牛地齊說:“而且還輸?shù)靡凰?!?p> 二
時間還停留在拂曉。
只是黎明的曙光繼續(xù)侵蝕那殘余的一點點黑幕。
可現(xiàn)在的地點卻不是在那遠上寒山、白云生處的嵐崮小城張伯景醫(yī)館,而是在扶州城的西屏山。
西屏山長約五華里,山頂無峰,遠望如屏,因在城西,故稱西屏山。
此景為扶州八景之一——西屏曉月,雖沒有“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般的蒼涼空曠,但也肅殺洶涌,古跡詩云:一輪皓月下中流,萬頃寒光望里收。碧落沉沉天際曉,銀濤滾滾海門秋。
蒼茫大地,漫天飛雪。
花燈在飛雪中搖曳不定,而在風雪中佇立的兩個人卻很筆直、堅定。
高手之間的對決勝負難料,就像春秋戰(zhàn)國時期未嘗敗績的名將王翦、李牧對決,人們對結(jié)局總是充滿了期待與幻想。
“下雪的時候,我們所能做的,也只能讓它下吧??墒侨耸篱g的恩怨,最終都要做一個了斷!”上官夜雨先開了口,他說這話的時候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但是他的面色仍掩蓋不了那份憔悴。他似乎對《易經(jīng)》“謙卦”甚是理解,明白“滿招損,謙受益”的道理,隨后謙虛道:“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燈。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倘若云遮月,第二年正月十五,往往會出現(xiàn)銀花萬朵、雪耀紅燈的景象。想必去年的八月十五是云遮月,可惜的是今年的八月十五,你我能看到云和月的也只能是剩下的一個人!”
水泛含龍沒有說今年八月十五的事情,而是避其鋒芒,望望西屏曉月美景,問道:“你可知曉西屏曉月?”
“不知!”上官夜雨眼中根本沒有美景,只是左手在輕撫著他的劍,就像撫摸情人的手一樣。
“每月十五,拂曉時分,站在西屏山往西眺望,月如明珠,映照海面,隨波滾動,泛起道道金光,美景怡人,而又以每年的八月十五而為最佳,此便為西屏曉月,每次看后都會讓人熱血澎湃,壯志凌云。”水泛含龍志在必得,繼續(xù)道,“這樣的良辰美景,沒有人會愿意死,今年的八月十五我還會站在這里,因為我還要看最美的西屏曉月!”
上官夜雨沒有說話,而是握住了那柄劍,那柄劍叫巴山夜雨劍,由飛天流星鑄造而成,無堅不摧,況且那巴山夜雨的劍法,綿綿無情,絕對是情人那種思痛的哀,讓你心傷,讓你心痛。
“你幾歲學劍?”水泛含龍問。
“我三歲學劍!”上官夜雨回答。
“師從何人?”水泛含龍再問。
“一位大禪師!”上官夜雨若有所思道,“行成于思,而毀于隨,業(yè)精于勤,而荒于嬉,因我學劍刻苦,五歲小成,‘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由于不斷推陳出新,十四歲大成,劍便有了生命力!”
“既然你學從禪師,那你對劍道的領(lǐng)悟是什么?”水泛含龍繼續(xù)問。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上官夜雨說。
水泛含龍只是微笑著,沒有說話。
“那你幾歲學劍?”這次是上官夜雨問。
“十四歲!”水泛含龍回答。
“咦,那你幾年學有所成?”上官夜雨再問。
“就是十四歲那年!”水泛含龍說。
“咦?那你那招‘沉舟側(cè)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舉世絕倫,無中生有,變幻莫測,每每出之于敗際,而又勝之于出人意料,也是十四歲那年所得?”上官夜雨接著問。
“是!”水泛含龍自豪地說。
“咦?”上官夜雨根本不相信。
“換作是誰也不可能相信一個孩子十四歲練劍,十四歲那年就大成,但是你又不得不相信,因為那的確是真的!”水泛含龍認真地說,“夏練三伏,冬練三九,我在十四歲那年三九天練劍悟劍,結(jié)果染了傷寒。俗語說老怕傷寒少怕癆,而那一次傷寒卻差點兒要了我的命,就在我被疾病折磨得半死的拂曉時分,我就是站在這里往西眺望,月如明珠,映照海面,隨波滾動,泛起道道金光,看后頓感心曠神怡,壯志凌云,隨后我的傷寒病竟然豁然而解,與此同時我也悟出了那招絕殺!”
“嗯!”上官夜雨似乎明白了,但又繼續(xù)問道,“聽說你后來如虎添翼,又得到了湛盧劍?”
“是!”水泛含龍沒有否認。
“那你的湛盧劍呢?”上官夜雨再問。
“我對劍已經(jīng)悟有所成!”水泛含龍自豪地說,“所以我也不用帶劍!”
“那你對劍道的所悟又是什么?”上官夜雨不停地問。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彼汉埓髲卮笪虻?。
上官夜雨沒有再問,因為他的唇和手在微顫,他的手心已經(jīng)滲出了冷汗,過了許久,他才開始有了聲動,默默道:“讀了《金剛經(jīng)》,只看到了上半部分的入門,‘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瘏s沒看到下半部分的入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瘧M愧!哎,古有龐涓,便有孫臏;有蘇秦,便有張儀;有周瑜,便有諸葛亮,既生瑜,何生亮?而結(jié)局瑜、亮只能留一個!”
水泛含龍沒有說“既生瑜,何生亮”的事,而是問上官夜雨:“西屏曉月的景色如何?”
“風景如畫!”上官夜雨一邊望著西屏曉月一邊說,“明月映海,金光隨波滾動,真是美妙絕倫,心曠神怡!”
“今年八月十五的時候,如果我們不是敵人,而是朋友,再在這里看西屏曉月,那將是一件完美的事情!”水泛含龍意味深長地說道。
“今年的八月十五?朋友?”上官夜雨連續(xù)質(zhì)疑,“有這種可能嗎?”
“有!”水泛含龍肯定地說,“只要你愿意!”
三
等岸然上人風塵仆仆到了西屏山的時候,這里的一切都結(jié)束了。
西屏山還是西屏山,而曉月已經(jīng)不是曉月,而是日中天。
岸然上人還是岸然上人,但是他明顯憔悴與蒼老了。
思念是一種傷,懷念是一種痛!
對于徐君的死,岸然上人看了水泛含龍頹喪的樣子,就知道沒有結(jié)局,可是他還是情不自禁地問了,因為他得到了沒有結(jié)局的答案后他的心才能徹底地坦然。
岸然上人邀請水泛含龍去東屏山的白云道觀品茶,水泛含龍拒絕了。
他只想一個人在這兒靜一靜,這是他第一次拒絕岸然上人。
而岸然上人也沒有再強求,因為他知道水泛含龍的心情比他的更沉痛。
四
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一年中第一個月圓之夜。
花燈錦簇。
就在這花燈錦簇的月圓之夜,九天就牽著一匹瘸馬到了西屏山。
張伯景為什么給九天安排了一匹瘸馬,是無意還是故意?九天根本就沒時間想那些,看著眼前毫發(fā)未損的水泛含龍,又是驚喜,又是驚奇,問:“上官夜雨敗了下去?”
“是!”水泛含龍道。
“他就那樣輕易地敗了下去?”九天問。
“是!”水泛含龍道。
“上官夜雨真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九天接著說,“果然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之輩!”
“其實并沒有那么容易!”水泛含龍如實道。
“那是當然!”九天還是很理智,不過還是好奇地問,“你是用那招‘沉舟側(cè)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贏了他?”
“不是!”水泛含龍道。
“那是什么?”九天問。
“三寸之舌,還有一人之辯?!彼汉埖馈?p> “一人之辯,重于九鼎之寶;三寸之舌,強于百萬之師?!本盘炜畤@道。
“其實沒有你說的那么夸張!”水泛含龍接著說,“我只是說,每月的十五,拂曉時分,站在西屏山往西眺望,月如明珠,映照海面,隨波滾動,泛起道道金光,美妙絕倫,而又以每年的八月十五為最佳,此便為西屏曉月,這樣的良辰美景,沒有人會愿意死,今年的八月十五我還會站在這里,因為我還要看最美的西屏曉月!今年八月十五的時候,如果我們不是敵人,而是朋友,再在這里看西屏曉月,那將是一件最完美的事情,結(jié)果上官夜雨就答應了今年的八月十五和我一起看最美的西屏曉月!”
“我絕對不會相信上官夜雨能和你交朋友,他能和你表面上做朋友,那一定是你還說了讓他心驚膽顫的話!”九天胸有成竹地分析道。
“不管怎樣,矛盾能用口解決的那就盡量不要用手去解決,結(jié)局化干戈為玉帛總是一件好事!”水泛含龍接著說,“況且我還從他身上得到了一個直覺!”
“一個直覺?”九天問,“那是什么?”
“上官夜雨一定不是殺害徐公的兇手!”水泛含龍說。
“那我再告訴你最后一句話!”九天說。
“一句什么話?”水泛含龍問。
“上官夜雨是個睚眥必報的人,所以他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九天說。
扶州大手筆
《大秦盛世》:“夢里不知身是客,醒來淚泣驚南柯。何時再借大秦勢,天下一統(tǒng)共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