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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江湖客

(15)鹿鳴變幻風(fēng)雷引

一個江湖客 吃碗大鍋粥 3894 2020-11-24 12:00:00

  “好了。”唐薇咬斷線頭,將蕭逸竹的衫子抖了抖,遞給了他。

  看著蕭逸竹接過去往身上套,唐薇略有些歉疚道:“我這里絲線有限,沒能找到和你衣服顏色相近的,所以……”

  蕭逸竹已將衣服穿上了身,低頭看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襟口處多了一朵嬌艷的小花。

  “……只好將就著繡了朵花兒?!碧妻庇行┎缓靡馑嫉?。她總覺得,江湖大俠即便不能穿一身白衣,也應(yīng)該大氣豪情一些,穿著帶粉紅花朵的衣服,似乎總歸是有些不搭界。

  蕭逸竹用骨節(jié)突出滿是老繭的手指撫過胸口衣襟上的小花,動作輕柔的,簡直讓人以為那花兒是活的,而他生怕自己的粗大爪子一個不慎便碰掉了那花兒。

  唐薇繡工了得,不僅將衣襟的裂口彌合的絲毫不見蹤跡,而且巧妙地分布了針腳,只寥寥數(shù)針,便勾勒出一枝斜逸而出的花朵,在火光的映襯下,花兒玫紅的顏色更顯嬌俏靈動。

  仿佛眼前的人兒。

  蕭逸竹抬起眼睛,微笑道:“真好看,就像是剛開的紫薇花……”

  唐薇只覺臉上一熱。嗯,肯定是那堆火燒的太旺了。

  她不由低了頭,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而此時蕭逸竹仿佛還沉浸在對那朵小花新鮮勁兒中,也沒說話,只聽得干柴在火焰中發(fā)出些畢畢剝剝的聲響來,間或還有些火花爆出來,隨之便騰起一團(tuán)煙。

  在沉默中,唐薇忽然抬起頭,眼睛閃著光:“好香……這是什么味道?”

  “啊,差點兒忘了!”蕭逸竹這才如夢方醒,急忙撿起根竹枝,在火堆里扒拉著,終于叫他從火里扒出一個黑炭似的團(tuán)塊。

  “小心!”唐薇生怕蕭逸竹被火燒了手,不禁有些替他擔(dān)心。

  蕭逸竹卻嘿嘿一笑,毫不在意地抓起那塊黑炭,在兩只手里倒了幾次,拍拍上面的灰與黑炭,遞到了唐薇面前,道:“烤紅薯,你嘗嘗?!逼剿吠麕Ыo他們的干糧品種豐富,除了干饃,也有些新鮮蘿卜紅薯。

  “這是紅薯?”唐薇遲疑著,不敢去接。

  “嗯?!笔捯葜裼謱⒖炯t薯拿了回去,從一頭上仔細(xì)地剝開了皮,露出里頭紅里透黃的瓤子,這才又遞給唐薇,“沒吃過吧?”

  剝開焦皮的烤紅薯,仿佛是解除了最后一道香氣的封印,甜美而軟熱的氣息,頓時像是盛開的花朵,無形怒放出來。

  唐薇捧著這塊溫暖的烤紅薯,學(xué)著蕭逸竹的樣子,把燙手的地瓜左手倒右手換著,小小咬了一口,只覺細(xì)細(xì)的甜充溢了口腔。她對蕭逸竹展顏一笑,又咬下一口,叫牙齒深深地沉浸在紅薯的甜糯之中,無法自拔。

  “你怎么會想到這樣烹制紅薯呢?”唐薇也是餓了,顧不得許多,邊吃邊問。

  “這可不是我想出來的,”蕭逸竹嘴角微微翹起,似笑非笑地看著唐薇,“大伙兒都會這樣吃……不過,像薇兒那般家境的,恐怕不常吃如此簡陋的東西……也許,就連紅薯這樣的食材也很少會當(dāng)成主食吧?”

  “是呀,”唐薇對此并不諱言,“這大概都是做配菜的吧,我雖然知道紅薯的名字,可是還真沒見過真正的紅薯長什么樣……”

  “也是,”蕭逸竹不由自主的又撫上了襟口上的那朵小小紫薇花,“大宅門的小姐們,應(yīng)該只學(xué)針黹女紅吧?”

  “廚藝總歸也是要學(xué)的?!碧妻卑姿谎?,“一般的女子,大都要學(xué)這些的……不過,我父親很是開明,他讓我和兄長一起認(rèn)字讀書,還經(jīng)常與我議論品評些時事,實在是沒把我限制到庸常女子的生活里……”

  說著說著,唐薇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

  自從得知父親的好友張可俞竟意圖謀反后,唐薇就一直替父兄擔(dān)心著,白日里紛紛擾擾,她也來不及想太多,此時入夜安靜,日間按捺下的心事,便又浮起,重重壓在她的心頭。

  “想你的父兄了?”蕭逸竹瞧著唐薇的神色,輕聲問道。

  唐薇點點頭,她烤紅薯也不吃了,只捧在手中仿佛暖手一般:“我真害怕……如果父兄受到了牽連,我就是禍源……逸竹,你說我那個所謂的‘故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那人……真的能救下我和我的父兄嗎?”

  蕭逸竹添根柴,輕聲道:“那人的身份,蕭某實在不便透露。但是,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他的確是有能力……”

  “再有能力,也大不過皇上吧?”唐薇幽幽道,“謀逆的大罪,皇上怎么可能輕易放過?除了罪魁禍?zhǔn)祝磉M(jìn)這樁案子里的各色人等,恐怕皇上也一定會追究責(zé)任的……縱然我那‘故人’有通天的本領(lǐng),也只能請你這樣的江湖之士偷偷將我藏起來,方能救我一命??晌夷歉感帜??他們都在明處,躲也無處可躲,那‘故人’能怎么救?”

  唐薇越想越悲觀,只覺得自己就算到了紫薇山莊,也無法搭救父兄家人。如果是那樣的話,她一個人獲救又有什么意義?

  她不禁低垂了頭,喃喃道:“我是不是該回去自己投案?這樣的話,皇上拿到了人,就不會再追究下去……應(yīng)該就會就開恩赦了我的父兄家人吧?”

  蕭逸竹看著心已經(jīng)亂了的唐薇,張張嘴,又閉上,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么?”唐薇眼睛很尖。

  “我……”本來蕭逸竹還沒想好要不要跟唐薇說出此事的實情,但看她此時糾結(jié)又自責(zé),他便覺得不能袖手旁觀了。

  哪怕真相對她來說極為殘忍,但是……

  長痛不如短痛啊。

  蕭逸竹定了定神,抬起眼睛,看著唐薇,道:“你真的無需太過擔(dān)心你的父兄……”

  “怎么可能不擔(dān)心?”唐薇盯著手中的烤紅薯,輕輕道,“安慰的話,就不必再說了?!?p>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蕭逸竹打斷了唐薇,一雙明亮如星的眼睛似乎要看進(jìn)這姑娘憂慮重重的雙眸中,“薇兒,你知道嗎,此次張?zhí)珟熓掳l(fā),原就是你父兄告發(fā),你的出嫁也不過是為了穩(wěn)住張?zhí)珟?,封鎖抓捕消息而已。你父兄這樣做,就是以你為餌,早把你當(dāng)作一枚棄子……你現(xiàn)在,與其為他們擔(dān)心,不如替自己的將來多考慮考慮吧?!?p>  那塊沒吃完的烤紅薯從唐薇手中骨碌著掉在了地上。她眼睛瞪大到不能再大:“你……你胡說!我父兄他們……他們絕不會做這樣的事……”

  自幼被父兄視為掌上明珠的唐薇,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蕭逸竹的話。

  蕭逸竹嘆口氣,又道:“廟堂之高,江湖之遠(yuǎn),只要涉身其中,都會有不能言說的苦衷……也許他們也有他們的難處,但不管怎樣,將自己的親生骨肉犧牲入廟堂江湖的爭斗之中,都是無法被原諒的。薇兒你……”

  蕭逸竹后來說了些什么,唐薇已經(jīng)聽不到了。她只是品味著“苦衷”二字,仿佛從熊熊的火光中看見了父親愁眉緊鎖的面容。

  那是在唐薇就要啟程去京城的三天前。那時的唐薇,完全不解愁,滿心里充滿了對離家的自由,對未來的旅行和生活的憧憬與好奇。

  那天,唐薇約好和自己的閨中姐妹在薇園告別,早早便出了城。

  出城十里,便是唐家別苑。因了唐薇喜愛紫薇,唐季清又是格外疼愛女兒,遂將此別苑命名為“薇園”,園內(nèi)廣種各個種類的紫薇,將整個園子裝扮的是姹紫嫣紅,活色生香。

  因和母親說話耽擱了些功夫,唐薇到薇園時,珍珍和蘭兒已經(jīng)在園子里蕩起了秋千。珍珍大名甄應(yīng)珍,是北渚本地知縣甄巖的小女兒,唐季清辭官回鄉(xiāng)后,與甄巖打過幾次交道,一來二去的,二人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友,兩人之女也因此相識。蘭兒則是唐季清二弟、唐薇叔父唐季津的獨生女唐蘭。三個小姐妹年齡相仿,自幼一起長大,不分彼此,宛如親姐妹。眼下唐薇就要遠(yuǎn)嫁,兩姐妹自然不舍,于是只要有時間三人便要聚在一起,嘻哈玩樂,就此掩藏了離愁別緒。

  夏末初秋時分,滿園的紫薇開的正艷。三個小姐妹賞花,吃茶,下棋,蕩秋千,釣魚……似乎能玩的都玩了,話卻總也說不完。眼看紅日西墜,三人任憑隨從催促,俱是不愿回家。

  夕照將滿園紅艷的紫薇花鍍上一層宛如異世的金?!稗眱?,過了今日,還有兩天就要啟程了吧?我們這是不是最后一次相聚了?”蘭兒身子孱弱,性子也是三人中最多愁善感的,言未畢,淚就要垂下來了。

  珍珍卻是個爽利女子,她大大咧咧的,伸開胳膊,一邊一個攬住薇兒和蘭兒,道:“蘭兒別哭,薇兒成親是喜事,我們說好要一直笑著送薇兒走的呀?!?p>  薇兒也笑道:“是啊是啊,哪里就最后一次了,我走時你們不送行嗎?就算到了京城,難道你們都不想去看我嗎?日子長著呢,總有相見的時候?!?p>  蘭兒破涕為笑,眼角仍帶著淚:“你呀,永遠(yuǎn)都不知道愁?!彼门磷邮昧耸醚劬?,道:“薇兒,你琴彈得好,馬上要走了,就給我們再奏一曲如何,日后恐怕……”

  “哎呀!蘭兒你又來了!都說了不許難過的!”珍珍拍拍蘭兒的背,向薇兒道:“薇兒,我們真的想聽你再彈一曲,不過,不許彈那些凄凄的曲子,《陽關(guān)三疊》也不許!”

  薇兒笑道:“我的珍老大,那你說彈什么曲子?”

  珍珍眼珠一轉(zhuǎn),不懷好意地笑道:“《鳳求凰》如何?”

  薇兒臉紅了,作勢要捶打珍珍,珍珍大笑著跑掉蘭兒身后藏起來:“就彈《鳳求凰》!你別說你不會彈??!”蘭兒微笑著打圓場:“《鳳求凰》倒是很好聽。不過,那是相如求文君才用的呀,我們的文君何須求?我看,就《鹿鳴》吧,薇兒于歸,鼓瑟吹笙?!?p>  薇兒對那兩人扮個鬼臉:“彈就彈,怕你們不成!”

  唐薇興致勃勃,命人取了琴,在自己親手栽種的一株紫薇樹下坐了,撫了一曲《鹿鳴》。曲子清雅歡快,彈奏的人和聽曲的人俱皆陶陶然,微閉了眼睛,嘴角含笑。一曲將終,唐蘭先回過神來,她聽得身后有些微的衣服摩擦之聲,循聲看去,不由吃了一驚:“伯父?”

  甄應(yīng)珍和唐薇也是一驚,趕忙站起身。按照禮儀,身為長輩的唐季清突兀地出現(xiàn)在幾個豆蔻年華的少女面前甚是不妥,應(yīng)珍和唐蘭疑惑地對視一眼,施禮后匆匆告別。

  一時園內(nèi)只剩下父女二人。唐薇看見很少到別苑嬉游的父親,竟站在花叢后,眉頭緊鎖,眼神哀戚地正望著自己。唐薇一時不知所措:“父親……”

  唐季清本不愿驚擾女兒和小友的聚會,但見已被發(fā)現(xiàn),唐季清輕咳一聲,馬上又換上平素不茍言笑的面孔,舉步就欲離開。但走了幾步,唐季清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折回身來,看著唐薇。

  唐薇記得,父親定定地看著自己,分明是有話要說,但終究還是搖搖頭,不發(fā)一言將女兒的琴拿過來橫在膝上,坐在樹下,袍袖一振,自顧自撫琴起來。唐薇不知父親所奏何曲,但覺深沉肅穆,蒼郁險峻,風(fēng)蕭蕭,雷隆隆,大有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之勢。正聽得心神激蕩,只聞錚的一聲,卻是琴弦斷了一根。父親嘆口氣,放下琴便離去了,依舊未發(fā)一言。

  回家后,仔細(xì)翻查琴譜,唐薇方知父親所奏之曲名為《風(fēng)雷引》。

  唐薇不知道,那時的父親,是否在猶豫著與自己說些什么?

吃碗大鍋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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