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柳妃嫁入王府之時,其實就已經注定了她這一生的宿命。
她是家中嫡女,母親又是豪門望族,注定是集萬千寵愛、衣食無憂,可相比毫不逾矩的官家千金,大人們都更喜歡嬌俏風騷的女人。千金是用來撐門面的,那些纏綿的女人才是后院兒里關上門后男人的心頭好。
這樣的女人,柳府有十多個。
柳妃的母親卻也不是個肯忍氣吞聲的主兒,你可以尋花問柳,但這些花草必須要栽到我柳府的院子里,每日要到我的近前行禮問安,你給不了我長情,總還是要給我體面。
母親要求的這一點點體面,父親也不曾做到。
畢竟是少年夫妻,初時心中還有些愧疚,日子長了哪里還架得住溫情軟語的哭訴,姬妾們的肚子倒也爭氣,一個個大的此起彼伏,嫡母都沒生出個兒子來,又有什么資格要求這些為柳府真正開枝散葉的人行禮問安呢?時間久了,嫡母的院子里只有她和母親,太過少見父親的身影。
可女人卻又少有自憐的,總愛把怨氣發(fā)在比自己更加弱小的人身上。自小母親對柳妃動輒訓斥,對那些不得寵的姬妾也是非打即罵,甚至還鬧出了人命。鬧出了人命,驚動了娘家的人,畢竟是有些威望在的,對這個風流的女婿稍有些手段,夫妻倆這才又溫存了一陣子,也就是這最后的溫存,才有了柳妃的弟弟。
嫡母生了嫡長子,母親在柳府翻身了??闪鷽]有翻身。她依舊是母親的出氣筒,等到弟弟出生之后,府中唯一還能記掛她一些的母親也全然不把她放在心上,柳妃甚至都有些懷念母親打完自己晚上又愧疚的抱著自己哭泣的時候。
可是都沒有了,沒人愛她,沒人護她,沒人在意她。
她逐漸刁蠻,逐漸暴戾,她多么希望自己這些惡事能換來父母親的一絲絲關注,可在府中她依舊是個透明人。
憑借柳府和母族的勢力足夠她嫁入高門,她的性情如何沒得那么重要,她的出嫁是要為她弟弟的未來鋪路的,因為這兒,父母親才肯為她籌謀一二。
可她不想像她母親一樣,嫁個風流的夫君,毫無夫妻情分,她要她夫君只愛她一人。
只可惜,她這一生的托付,居然還不如她的母親。
柳府是老王爺的部下,她得嫁南平王府,就算是個側妃也讓整個柳家都與有榮焉,但南平王已有正妃和側妃柳氏,馳騁沙場多年只愛溫柔的女子,哪里看得上刁蠻成性的她呢?她唾棄母親愛的卑微,自己卻一點愛都沒有得到過。
王妃在時沒有過,王妃故去沒有過;年輕時沒有過,人老珠黃時也沒有過。
她愛王爺嗎?她無數次這樣問自己。那個十余歲就開始跟著父輩馳騁沙場,未及弱冠就戰(zhàn)功赫赫的南平王,哪個少女又不會動心呢?也許愛過,可她愛得不止卑微,還孤獨。她沒有子嗣可以依仗,也沒有姬妾們的敬重,柳府對她這個嫁入王府卻毫無用處的女兒也是嗤之以鼻,這些年唯一給她一些溫暖的,居然是那個自出生后就搶走她一切的弟弟。
多可笑,多么可笑啊。
柳妃坐在王府高高的院墻中,看著巴掌大的天。王爺要迎院外的那個野女人進府做王妃,要將所有大權都交到范氏手中,她這一生,空空蕩蕩。
而接下來,弟弟不明不白的死了,柳吉背叛,娘家斷絕關系,王爺厭棄!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她什么都沒做,又什么都做錯了。
她這一生不幸,那別人又憑什么幸福呢?
所以她欣然和二皇妃交往,欣然接受二皇妃的建議,她在自己多年為王爺送來的這一碗參湯中下了毒藥,在自己這一生孤苦無依的甜蜜情愫中下了重重的恨意。她不怕王爺知道,她只想他死,讓他嘗嘗自己多年的苦痛,讓他看著他為之一生的南平王府風雨飄搖,她要宇文皓做不得南平王!她要南平王府在自己的手上毀滅!
但是柳妃敗了。
她被鄭夢溪戳破陰謀時毫無愧意,也毫不畏懼,甚至還有些欣慰,不愧是她念念一生的男人,借招拆招,比他高明太多。
她挨了一巴掌,發(fā)髻散了,看著有些狼狽,卻又不在乎的笑了,“要殺要剮隨你,想讓我交待,”她抬頭看著鄭夢溪莞爾一笑,“不可能,就算你知道何人害你,可我不會開口,不會幫你除掉南平王府的隱患,你兒子,”柳妃輕蔑的笑了笑,“就算有一天繼承王位,也要時刻記著有把刀懸在他頭上,隨時準備割破他的喉嚨呢?!?p> 鄭夢溪此時明明是個勝券在握的人,卻顯得有點挫敗,“你這么做到底為了什么?你在王府這么多年,你……”
“不為什么?!绷琅f坐在地上,毫不在意的理了理自己的頭發(fā),看著外面那一小片天?!拔蚁矚g,變做?!?p> 鄭夢溪無言的看著她,半晌后讓所有下人都退下,蹲下身來看著這個年長自己許多卻依舊動人的驕橫女子,“我要你的口供,幫我們,也是幫你自己……”
“我又沒想過做完這件事我還能活著,”柳妃笑了笑,“我干嘛要聽你的呢?”
鄭夢溪站起身來,神情也有些憂郁,“你對于二皇子而言不過是枚棋子,王爺對你終究是有情分的……”鄭夢溪聽見柳妃苦澀又嘲諷的笑著,又接著把話說完,“王爺說你最向往山林,初嫁時就說想要去看看竹海,看看外族的姑娘是怎樣,聽說那里的男子一生中只有一個愛人,你想去那里度過余生,你說的這些話,這么些年,他都記得。”鄭夢溪蹲下身,輕輕握住柳妃的手,“他一生只憂心王府,對你多年冷落,可心中何嘗就沒有你呢?你自幼孤苦,娘家不是你的依仗反而是你的負累,他也都知道的?!编崏粝p輕拍著她的手,“你這一生困于王府,被娘家左右,被他人利用,難道姐姐不想為自己而活嗎?無論王府如何,至少那些利用你的人,為什么就讓他們好過呢?”鄭夢溪輕輕附在她耳邊,“清月崖邊,王爺早些年就建好了宅子,你心往的地方,有他給你留的位置?!?p> 當柳妃在莊子已經安頓下來,心頭的恍惚才少了那么幾分,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被鄭夢溪說動寫了口供,是向娘家討個多年來的公道?還是對二皇妃等人過河拆橋的報復?或者王爺的情分才是自己心里的那把鑰匙?
柳妃輕輕吹了蠟燭,看著青煙在月光下慢慢飄散,自己怎么能不恨他?這次的妥協,自己……是為了之后才能有機會再報復吧……
一日,一日,又一日。
莊子外的寧靜被刀劍聲打破,刺客入莊。
王爺,我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