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瑋曄眉頭緊鎖,自小生長在勢力交錯的皇室,他小小年紀也對時局有幾分計較。
自己這位三皇叔,為人干練少謀喜武厭文,他握有西郊大營的兵權,是皇后鄭家與太后劉家都想拉攏的人,今日福王掌控的西郊大軍如此大張旗鼓地進城,必定與鄭、劉兩家有關。
想到這里,柴瑋曄撩起長袍向前面的馬車快步走去,忽又轉身對宇涵道:“你去與普照寺主持說,譽王府家眷要在寺里齋戒住宿,快些收拾出三、四個清靜的院落來。”
林筱妍和林吳氏也在馬車里,焦急地向家丁問話,聽到柴瑋曄過來,兩人遣退男仆,快速下了車。
“二位姨母不必驚慌,如今橫豎是回不了城,與其半路遭遇軍隊,不如暫且在普照寺住下,小侄已命家仆知會普照寺主持,表姊妹和姨母住在后院,前面有王府府兵和兩府的護院看守,一定無礙?!?p> 林吳夫人頗為難,只等小姑拿主意,林筱妍蹙眉思索一陣,點頭道:“事急從權,在有新的消息之前,也只好這樣。秦媽媽,你帶上人,配合譽王府的管事一起打點收拾,讓姑娘們先回桂園小坐,沒有我的允許,不可隨意走動,特別是云姐兒。”
秦媽媽領命去了,林筱妍看柴瑋曄還垂首立在旁邊,轉身溫言道:“曄公子和姐妹們一起回桂園休息吧,剩下的事我和侍郎夫人來應對?!?p> 柴瑋曄溫雅抱拳道:“接洽主持安排院落,布置兵丁值守,這些前頭的事情兩位姨母多有不便,小侄不才,可替姨母分憂。臨時安排的園舍,諸多不順,還需要兩位姨母多多操勞。”
林筱妍想了想,沒再堅持,和表嫂一起進桂園看護幾名女孩而去。
中元節(jié)到普照寺進香的官宦家眷不少,遇到這突如其來的軍隊,都有些不知所措,反應快的也想到在寺里暫住避亂,只是沒想到,譽王府搶先一步要走寺里四間院落。
普照寺已有百年香火,算得上是京郊第一大寺,院落雖多,卻也經不住每個府里要二、三座。不足半刻都寺、監(jiān)寺已經被各府管事圍得暈頭轉向,都是得罪不起的大香客,都寺只好雙手合十團團賠罪,寺里的僧房已騰挪一半出來,那些沒要到房間的,甚至打起主持禪房的主意。
宇涵正安排人去鄰近村鎮(zhèn)采買接下來幾日的急用品,遠遠看到唐府管事纏著都寺軟磨硬泡要一間院落。
唐都尉和譽王少年時一起在林老尚書令門下讀書,私交甚好,今日唐都尉的續(xù)弦唐陳夫人帶唐大小姐出來進香,沒承想碰到這變故,婦人家決斷又慢,這會兒再想找院落,怕是早就沒有了。
宇涵略一思忖,轉身回到后院,不一會引著唐府一家過來。
柴瑋曄先上前與唐陳夫人見禮,又把林、吳兩位夫人介紹過來,三位貴婦見過面,也因著共同患難,生出幾分親近。
派出打探的人斷斷續(xù)續(xù)傳來消息,汴京城幾道城門緊閉,早已無人進出。
幾位夫人不知京中家人情形,憂心忡忡,一夜不得入眠。第二日清晨見面,都是神情委頓,無心言它。
幾個孩子湊在一起,卻是玩得興起,大人的愁悶一點不影響她們。唯有元珍大姐姐陪著長輩們唉聲嘆氣,不削與小孩們混在一起。
柴瑋曄是王府嫡長子,自小教養(yǎng)仔細,見多識廣,他覺著自己是這幾府人中唯一的男丁,因而主動承擔起四家人內外協(xié)調的重任。
早飯時,幾個孩子坐一桌,大人們另坐一桌,雖是緊急在外臨住,一桌早飯也備得有模有樣。
如云拉著粘人的小唐婉走進飯廳,早聞見清香撲鼻,她忙朝席上瞧去。雖是素齋,卻整治得色香味俱全,滿滿擺了一大桌。
每人面前一碗奶白噴香的糖蒸酥酪,不用說,定是自家仆人的手藝,每日早晚母親都要小如云吃上這么一碗,說是長身體的小孩吃這個最好。
小米南瓜粥,白面小饅頭,雙色蕓豆卷,雞蛋刀削面,并幾道醬菜小碟,豐盛的早餐不比在京城里清減。
坐定后,仆婦捧上一個八角食盒,孩子們一起發(fā)出嘖嘖的贊嘆聲,如云伸長小脖子望去,一朵朵綻放的“荷花”靜靜躺在白瓷盤中,泛著淡淡油香的酥松面皮層層疊疊。
崔媽媽一面布菜,一面道:“這是我們府里最好的點心廚子自創(chuàng)的‘荷花酥’,姑娘們都嘗嘗,我家婉姐兒打小就愛這口,老仆也學著做了,若是不好吃,姑娘們別笑話?!?p> 小唐婉搶著伸手,抓起一個放到如云碗里,“云姐姐,這是婉兒最喜歡的點心,你的桂花糖好吃,我家的荷花酥也香?!?p> 柴瑋曄并沒有一道來吃飯,他定是一早就出去打探消息。
霽月在門口探一下頭,如云急急舀了幾口酥酪,拿起荷花酥放嘴里含混地嚼幾下,咽到肚里,跳下胡凳,抹了兩下嘴道:“我吃飽了?!碧染拖胪馀?。
芝蘭眼疾手快,捉住如云,好言好語道:“姑娘,早飯可是一天里最最重要的,姑娘好歹再吃兩口,別先走了。”言外之意就是,別家小姐還沒下桌,長輩們還沒放筷子,小姐你可別惹夫人生氣。
里間傳來林筱妍的聲音:“云兒,食不言寢不語,好好吃飯?!?p> 眼看偷溜不成,如云巴巴地朝外面望一眼,極不情愿地坐回餐桌上。
小唐婉黏上了這位有趣的姐姐,如云下桌,她也放下勺子往下爬,這會兒如云坐回來,她又手腳并用地爬回去。
崔媽媽看得有趣,又想到自家姑娘小小年紀便沒了親娘,心下不禁難過,對如云越發(fā)照顧,不住地給她添粥布菜。
如云歪著頭朝門口瞧,霽月輕輕點頭,又稍稍搖頭,這是暗號:想問的事問到了,要找的人卻沒有。
如云懊惱地用力咬下一口蕓豆卷,抖一抖被唐婉靠麻的左臂。
柴瑋曄每日打探消息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到林筱妍的小院請安,順帶津津有味地看著小如云吃他搜羅來的各種小吃。什么豆沙餡的小饅頭,撒上香碎核桃仁的冰糖葫蘆,新鮮栗子磨粉和面炸成的酥餅。凡是方圓十里村鎮(zhèn)集市上有的,柴瑋曄都不辭辛苦給如云尋來。
夏末秋初天氣悶熱,普照寺在京郊西山半山腰,一早一晚甚是清涼。整座寺廟依山而建,大殿佛閣異常巍峨。每日晨鐘暮鼓,殿角飛檐上銅鈴泠泠有聲,若不是牽掛京中家人,住在這里也確實神清氣爽。
元珍表姐每日和長輩們在殿內為家人誦經祈福,一眾孩童則纏著柴瑋曄四處玩耍,普照寺四季花卉不斷,姹紫嫣紅馨香馥郁。瑋曄極有耐心,領著女孩子們在山寺花海中玩得不亦樂乎,哪里有什么歸期。
黃昏時分,云霞滿天,兩個小腦袋斜依在山坡上,四周無邊無際的芙蓉繽紛奪目。其中一個小腦袋頭頂梳著兩個小發(fā)鬏,軋了一圈淡粉色珍珠,珠光被晚霞印在男孩的粉白錦袍上,顏色甚是般配。
花叢中不時傳來琴聲,爽朗的秋風拂過,芙蓉花瓣紛紛揚揚飄落,琴音清如濺玉。如云歪頭枕在自己蜷起的膝蓋上,靜靜地看花瓣落在男孩的頭上肩上,舞動出一點一點檀香的沉靜,他纖透如玉的指尖緩緩撥動琴弦,曲調如清泉,流淌在秋日霞光中。
他抬頭對身邊女孩笑著,她唇邊掛著的淺淺梨渦盈出香甜的氣息,他不由自主靠近幾分,如云傻傻接過瑤琴,她記得風先生撫過一曲君子如玉的曲子,只有這曲子才配得上她的曄哥哥,曲調生疏地從指尖流出,商弦顫動,慢慢地曲不成調。她紅了臉,早知道該跟風先生好好學一學。
“你想彈《淇奧》?”柴瑋曄微微笑著,“這曲子尚難,你剛開始學琴,可從簡單的學起,慢慢由易到難,以后一定彈得比我好?!?p> 柴瑋曄輕撥琴弦,溫柔淺笑,“我們先來學這首《秋風詞》,曲調變化少,指法簡單?!?p> 如云抬起白蓮藕一般的小手,學著他的指法,開始慢慢撥弄琴弦。
天邊隱去最后一抹日光,一群飛鳥撲扇著翅膀從頭上飛過,抖落些許彩色的芙蓉花瓣,飄飄繞繞,落到兩人發(fā)梢,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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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之南
初戀總是那種泛著粉色泡泡的美,寫這段時,之南總覺得自己也沐浴在那種金色的陽光下。 愿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