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城東門下，離開門還有大半個時辰。柴瑋軒用王府金牌，又拿刀架在守城校尉的脖子上，硬逼著開了東城門，馬車如離弦之箭一般飛奔出去，飛馳在東郊小路上。
行至山腳，等不及車子停穩(wěn)，柴瑋軒便飛竄出去，往山上急奔。
快奔至山頂時，陽光已射出云霞，隨霞光一道迅涌噴出的，還有光寒如冰的劍氣。女子單薄的身影在片片飛落的花瓣中旋轉(zhuǎn)，明艷的朝陽也射不透那深深的寒冷，地上滿是斬落的殘花。那一刻，他心痛到無法自已。
他默默看她飛旋著揮劍斬落一叢又一叢的扶桑，直到用盡最后一絲氣力，身體如飛絮一般飄落。柴瑋軒趕上去，接住落下的女子，淚水和汗水打濕她的秀發(fā)，濕透薄薄青衫，她的手掌被劍柄磨破，鮮血一滴一滴，落到他的心頭。
瑛王的婚事如火如荼準(zhǔn)備著，瑞王這個閑散王爺卻事不關(guān)己，整日不見蹤影，每天一下朝就往城外跑。
那天，在山頂找到萬念俱焚的如云，他抱住凍得瑟瑟發(fā)抖的女子奔下山。看到王府馬車，她哭著哀求不要回去。環(huán)顧四周，榭亭山腳下幾戶農(nóng)家小院，阡陌交通雞犬之聲相聞。柴瑋軒尋到一戶看著本分的老夫婦，把如云暫時安置下來。
今日散朝，皇上留幾個皇子并禮部官員議事，禮部尚書徐秉在朝堂上絮絮叨叨說個沒完，結(jié)束時已近黃昏。柴瑋軒匆匆回府脫下朝服，換上一身布衣，快馬奔出東城門。
來到山腳下的農(nóng)家，老農(nóng)婦剛備好晚飯。
“老媽媽，姑娘今日可好？”
“公子來了。姑娘還是那樣，一句話也不說，幾乎不吃不喝的。”老婦人褪色的衣服干凈整潔，常年勞作的粗糙手上端著一碗清粥和一碟小菜。
柴瑋軒感激地一點(diǎn)頭，接過老婦手里的清粥小菜，走進(jìn)如云房間。
女子坐在窗前，暮色暗淡，秋日殘陽的光影中，人似透明一般，瘦弱得不盈一握。柴瑋軒心中百感交集，只想立刻攬住她的肩頭，不再讓她受一點(diǎn)傷害。
“秋深露重的，穿得這樣單薄，仔細(xì)著涼?！辈瘳|軒輕聲說著，隨手拿起一件外裳給女子披上。
女子一動不動，緊顰雙眉鉛華淡淡。
柴瑋軒舀一勺粥送到女子唇邊，她只是微微搖頭。
“何苦這樣作踐自己？只會讓關(guān)心你的人難過，姨夫姨母一定心疼你這個樣子。姨夫沒有如尋常女子一般，把你養(yǎng)在深閨，而是讓你讀書明理游歷天下，就是想有朝一日你為自己活。世上事豈能盡如人意，誰沒有過萬般無奈的時候。”
伙伴的話似乎起了作用，想到父母，如云緩緩低下頭，接過清粥慢慢吃了。柴瑋軒靜靜陪著，直到月上中天，看她安靜睡下，才稍稍放心離開。
連著三日，柴瑋軒與羽林衛(wèi)大將軍唐于飛，并兵部諸人通宵達(dá)旦議事，第四日午時方散。匆匆趕到農(nóng)家，已是炊煙裊裊，空氣中彌漫著簡單的菜香。
老夫婦的小院里，女子一身粗布衣衫，一頭青絲用布巾挽在腦后，不施脂粉不著半點(diǎn)珠玉，她正挎一個籃子幫老婦喂雞鴨，正午璀璨的陽光為這人兒投下剔透的粉晶，她偶爾起身抬手輕輕拂開額前的碎發(fā)。
柴瑋軒癡癡地站著，她的臉龐因?yàn)橐粚颖『?，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常年習(xí)武，使她的身姿挺拔勻稱，雖然瘦了不少，卻更有一番傲雪凌霜的味道。
看到院外的柴瑋軒，她淺淺一笑：“你來了，用過午飯沒？今日我?guī)椭蠇寢屪隽烁黄饑L嘗？”
柴瑋軒一陣欣喜，他的小小云又回來了。
農(nóng)家的飯菜清新簡單，與質(zhì)樸的老農(nóng)夫婦同桌，如云為他舀湯夾菜，老農(nóng)說著收成與畜禽，一桌子笑意盈盈。柴瑋軒覺得這是自己吃過的最美的飯菜，勝過豪華宮宴珍饈無數(shù)。想到皇宮，柴瑋軒輕盈的喜悅被重重墜了一下，今天他是來告別的。
午飯過后，兩人坐在院中幫老農(nóng)剝玉米，柴瑋軒尋思著怎么開口。
楚國軍隊(duì)在邊境挑釁，周皇任命唐于飛為平南大將軍，率八萬大軍前去討伐。由于柴瑋軒在兩次小戰(zhàn)中顯示了非凡的軍事才能，柴修決定讓這個游手好閑的兒子跟隨唐將軍到軍中歷練，遂命柴瑋軒為本次南征副將，三日后隨大軍出發(fā)。
“瑋軒，你有事要跟我說？”
“我......”柴瑋軒偷眼看她的臉色，少有的囁嚅著，“大哥......大哥被父皇罰閉門思過半年......他，他這段日子發(fā)瘋似的到處找你，幾處親眷府邸自不必說，他還親自帶王府侍衛(wèi)日夜守在各城門口嚴(yán)加盤查，昨天......又擅自通過兵部發(fā)下海捕文書，終是觸怒了父皇?！?p> 如云背過身去，眼淚嘩嘩地往外流，忍也忍不住。她以為傷口開始結(jié)痂，哪知道只是自欺欺人，那傷口好好的在那里，碰一次疼一次，她和他之間隔著錦繡皇權(quán)，不管心里再怎么掙扎，終是不可能了。
身后又響起柴瑋軒的聲音，“我......要出京一段時間。楚國軍隊(duì)騷擾邊境，父皇命我隨大軍出征討伐，后日便要出發(fā)，三、四個月能回返。小小云，我……不放心你，要不我派人送你回風(fēng)先生處小住？”
她漸漸止住眼淚，聽到這話沒有離愁，反而心里一亮，“楚與蜀國交界，我可否隨大軍同行，回去祭拜父母？”
帶她一起走？柴瑋軒從沒想過這個選擇，他興奮地站起來，又有些躊躇。
“你給我找一套軍中的衣服，瑞王殿下出征，帶一兩個隨從總是可以的吧。”
“只是……行軍打仗非比游山玩水，我不想再讓你冒任何風(fēng)險?！?p> 如云并未聽他說話，而是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似有無限遐想：“汴京這方寸之地我是呆夠了，天地之大，還有很多我不曾去過的地方?，|軒，你說得對，我要為自己而活?！?p> 她的隨性讓自小困于親貴之家的柴瑋軒羨慕，只是最后一句話讓男子莫名地有些惆悵。
突然女子拉住他的胳膊：“瑋軒，后日就要出發(fā)，現(xiàn)下我有件急事，只能找你幫忙。還記得咱們爭搶的那顆夜明珠嗎？我要把它帶到父母墳前祭拜，你能否到林府取來？”
“這還不簡單，我就去，黃昏前給你拿來?！?p> “可是，可是你別驚動任何人，你……能不能入夜再去，東西就在我臥房的床頭。”
如云討好地看向柴瑋軒，眼角尤掛著晶瑩的一顆淚珠，“就是……要委屈瑞王殿下當(dāng)一次小小的飛賊?！?p> 柴瑋軒被唾沫嗆得大聲咳嗽，如云忙著又是捶背又是理氣。隔壁院中的大黃狗聞聲朝他們狂吠，兩人相視一愣，互相扶著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