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節(jié) 古獸
沒有光，也沒有風。
沒有關(guān)系。
阿巴登沒有解除克勞德的偽裝，他以銀甲騎士的姿態(tài)緩行在這塵沙覆蓋的古老道路上。他沒有抬頭目視前方，也不需要去看。這遺跡就是他的地盤，他不需使用雙眼也可獲得這里的一切信息。
他的口中在喃喃自語，沒人能聽到他在說些什么，甚至連他自己變化出的耳朵都無法分辨。
那幾個孩子不愿服從他，但這沒關(guān)系，他并不在乎。畢竟這種小事并不構(gòu)成“罪惡”。
阿巴登從羅曼的記憶中了解了他們五人，盡管并非全部，但他知道這些孩子們從未犯下應(yīng)當受他制裁的惡行。
他們的心靈是還未被罪孽玷污的美好之物。既然如此，就當由我好好保管、收藏起來。否則的話，繼續(xù)暴露在外，遲早會被人類之惡所浸染……那樣不行，那樣就太可悲了。
我將為人類守護好他們最后的純潔，因為這就是我與生俱來的使命。
那些孩子們還不懂，他們沒有遭受過那些痛苦，沒有經(jīng)歷過那些慘禍。
燃燒了整座森林的大火、同伴與家人的慘叫聲……久遠的記憶又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
他的眼神被笑意浸滿。
靈歌那家伙曾說過——“故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此前我所遭遇過的那所有的一切失去，一切迷惘，都是神明為了我終將實現(xiàn)的大業(yè)而給予我的磨練。
一定是這樣。必須是這樣。
如若不然的話，我的生命、我的痛苦便將毫無意義。
這可不行。
他轉(zhuǎn)過一個拐角，能夠感覺到那些孩子們就在前方。他并不打算隱藏自己的行跡。剛才也是這樣，他早已知道自己會跟真正的克勞德會面，但他仍然沒有解除偽裝。他已經(jīng)足足千年沒有接觸過人類了，現(xiàn)在的他真的很想近距離觀察一番，看看人類面對各種事態(tài)會展現(xiàn)出什么有趣的反應(yīng)。
比如剛才羅曼毫不猶豫砍下的一劍，那就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這令他在短暫的驚訝后，感到愉悅至極。
現(xiàn)在也是如此。他知道面前的地面上已經(jīng)被那些孩子們做過了手腳，但他沒有在乎。他微笑著向前方不遠處的人影們揮了揮手，而后直截了當?shù)靥ど狭讼葳濉?p> ……
“轟隆——”
六根巨大的石柱同時朝向中央的一點倒塌過去，一時間煙塵飛揚。外表仍是克勞德模樣的阿巴登被沉重的石頭壓在下面，只露出一個頭顱，讓洛一凡想起了被壓在五行山下的孫悟空。
而后，羅曼的火焰在那一點爆裂開來。
“成功啦！”羅曼發(fā)出歡喜的叫喊。
“不，沒有?！笨藙诘鲁谅曊f道。
在場諸人中魔法能力最強的當屬拉菲，是她指導(dǎo)幾人布下了連環(huán)陷阱。原本的設(shè)定中還有從地下捅出的石刺，但沒有經(jīng)過專業(yè)訓(xùn)練的勞拉的魔法水平實在是慘不忍睹，克勞德一個人也撐不起那么大的場面，最后只得化繁為簡。
而拉菲本人現(xiàn)在的情況也不容樂觀，左肩部的傷勢讓她的體力大量流失，為了保存力量和隱藏行跡，她暫時取消了照明的光球，眾人只能摸黑行動。現(xiàn)在唯一的光源反而是在阿巴登身周熊熊燃燒的火焰，在那烈焰之中——
阿巴登的雙眼望著他們，露出了平和的微笑，仿佛心地寬厚的慈父溫柔地注視著調(diào)皮的孩子們。
“靠！這樣都沒事！”羅曼驚慌地叫道，“這家伙是怪物嗎！”
“本來就是怪物啊。”克勞德咬牙接口。
“拉菲！”勞拉緊張地回望著祭司同伴，“沒有易燃物，羅曼的火焰撐不了太久……試一試那個！”
拉菲立刻會意。她忍痛用左手握住法杖，右手則取出那三枚青銅環(huán)，將自己的筆記攤在地上，朗聲念誦道——
“以掌控者之名在此下令，漆黑之鍵啊，顯露真容吧——神器解封！”
火焰安靜地燃燒著，阿巴登愣愣地眨了眨眼，幾秒種后，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三枚青銅環(huán)好端端地待在地上，既沒有發(fā)光發(fā)亮也沒有憑空飛起，沒有給出任何反應(yīng)。
“咕……”
拉菲疲倦的臉上露出一絲屈辱之色。
即便上古魔獸阿巴登就在眼前，神物仍然不愿接受她的召喚。這樣看來，果然是她對咒語的解析并不正確。
羅曼小心地問道：“這玩意兒是不是摔壞了？還是過了保質(zhì)期？”
沒人理他，眼下誰都沒心情去接他的白爛話。
洛一凡掏出拉菲之前交給他的紙頁，她剛才念誦的是翻譯成現(xiàn)代通用語的咒文，跟紙頁上的記錄一字不差。剛才他自己去讀的時候還沒什么感覺，但聽著拉菲那平靜而莊嚴的嗓音，他卻產(chǎn)生了一種怪異的印象。
這段咒語……我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聽過？
沒有留給他思考的時間。阿巴登身周的火焰已將要熄滅，石柱在某種外力的作用下緩緩抬起，撲簌簌落下的土灰將火苗掩埋。上古魔獸即便不使用假造的肢體也能夠輕而易舉地影響外界。阿巴登悠然爬起身來，輕輕拍打著盔甲上的塵土，他的笑意愈加濃厚。
“你們已經(jīng)很努力了”——他的眼神像是在這么說。
“走！”勞拉當機立斷。
五人只得轉(zhuǎn)身繼續(xù)奔跑。這種時候就連羅曼也沒工夫再去叫苦連天。他們已經(jīng)來到了遺跡外圍，眼前嶙峋的巖石分外令人生怖。但除了攀爬之外，他們別無選擇。
“你們上去，也許能夠找到離開遺跡的路！”拉菲的眼神決然，“我留下來，能拖一刻是一刻！”
“不行！”克勞德怒吼，“要走一起走！”
“我們拉著你。”洛一凡提議道，“我對攀巖還有點經(jīng)驗……雖然還沒在這么黑暗又沒繩子的條件下爬過，但總不能為了逃命把女孩子丟下?！?p> “別犯傻，你們逃出去至少還可以組織人手回來營救，如果大家都被困在這兒才是真的完了。別擔心，那家伙說了不會傷害我們，我應(yīng)該不會有事的。”
拉菲的語氣依舊平淡，她掏出那三枚青銅環(huán)和自己的筆記交給克勞德。看來她心意已決。
“真是感人啊。所以我才如此看重你們，我親愛的朋友，我親愛的孩子?！?p> 阿巴登洪鐘般的嗓音在洞穴中回響震顫著。
“但我也說過，不會容你們離開。我不想驚嚇你們，對此我感到十分抱歉。很遺憾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p> 地面劇烈地震動起來，幾人驚慌地從巖石上跳下。大大小小的石塊不斷從他們頭頂上落下，五人圍成一圈，身著甲胄的勞拉和克勞德拼命想要護住余下三人。但也不知是他們運氣好，還是阿巴登在有意保護，那些石頭砸落在他們周圍，卻沒有一塊掉在他們身上。
地下遺跡從中央開始塌陷下去，在飛散的煙塵中形成了一個直徑百米的巨洞，那些建筑和碎石全部落入洞窟之中。這樣的場景讓洛一凡想起前世看過的《哥斯拉》電影，巨獸穆托出場時的鏡頭與此相似極了。
某種巨大的棍狀物自煙塵中伸出，那樣震撼的長度讓洛一凡一時沒能把它和節(jié)肢動物的肢體聯(lián)系起來。緊接著又是三支相似的肢體，尾端巨大的勾爪緊緊嵌入地面，借此施力將那魔神般的身軀從洞窟深處拖拽出來。
昆蟲的鳴叫刺激著眾人的耳膜，那聲音近于蟬鳴，卻相對低沉一些。
巨碩的黑影已然顯現(xiàn)。它用六足抵壓著地面，腦袋卻已頂上了洞窟的上緣，難免讓人有種頂天立地的錯覺。
“是不是太過黑暗？”
阿巴登真實的聲音從巨獸口中發(fā)出，那渾厚的聲音震蕩著，讓洛一凡幾乎產(chǎn)生了耳鳴。
“拉菲小姐，借你的魔法一用?！?p> 阿巴登巨大的前肢向前一指，被保護在中心的拉菲發(fā)出一聲慘叫，眾人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只見一團朦朧的光暈抽離了她的身體，伴隨著阿巴登的指引飛上高空。
拉菲軟軟地癱倒在地。阿巴登吸干了她體內(nèi)的法力。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阿巴登著迷地望著那團法力凝聚的光影，“在我那個年代，人們只會造出火焰來進行照明。如今已有如此便利的魔法了么？”
巨獸的刀狀前肢在空中揮舞一下，光團在空中爆裂，像是萬用儀中的光明系法陣一般，讓光明在整個地下洞窟之中充滿。無論哪里都找不到光源，無論哪里又都是光源。
拉菲殘存的法力顯然做不到這一點，這是阿巴登使用自己的力量強化了她的魔法。即便已經(jīng)被神物連續(xù)吸取了千年的力量，他余下的魔力依然強大得令人絕望。
“啊……我可愛的孩子們?！?p> 可怖的頭顱向圍攏的五人靠近，數(shù)千只昆蟲的復(fù)眼中笑意滿盈。
“請給我你們的答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