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常淵離常烈較遠(yuǎn)，看不清情形，隱約看見二皇子常烈吐出一口血來，便叫道：“不好了?！?p> 三公主縱前一躍，當(dāng)即飛地而來，眼看就要來到常烈面前，一只木梁又從塌陷口沖出來，三公主登時被嚇得斜跪在地，滾了幾個跟頭，低頭一看，手臂已經(jīng)擦傷一尺左右，露出鮮紅的皮肉來。
皇帝常玠忙呼“快救人?！?p> 石公卿飛身而起，雙手抱住常烈，急步走去，飛身上墻。只聽風(fēng)聲火聲在耳邊雜爆不止，湘南亦拉起三公主，踉踉蹌蹌地踢開擋路的木梁，跑到墻外。
眾人圍看二皇子常烈，見其已經(jīng)陷入昏迷。
皇帝常玠見三公主雪白的皮膚上一條一尺來長的血痕，便怒道：“朕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
這場火和上次發(fā)生時一樣的情形。
只不過這次蹋的不是墻，而是房。
地面已經(jīng)塌陷出一個大坑，坑里的溫泉水肆意流淌，和坍塌的房屋、燒過的木梁和成黑乎乎的泥漿。
整個地面冒出的熱氣上升起來，在宮外能看到泰斕殿的位置，有熱氣夾著黑煙在悄無聲息地呈現(xiàn)著剛剛發(fā)生過的場面。
宮外人議論紛紛，說大常朝的泰斕殿，有一只鬼，只在發(fā)怒的時候就要出來拽幾個人來到地下吃。
……
在大量排查泰斕殿以及周遭宮女的時候，錢湘南看到了一個以前似乎見過的女人。
一個低沉著臉眉目不清的侍女。
那副面孔深深地印刻在湘南的腦海里，不曾被抹去。
那毒——李微大人是承認(rèn)發(fā)現(xiàn)了的——救人一命的提醒字條是石公子寫的。
只是他們說，誰下的毒卻不曾看見。
那么……
“你是做什么的？叫什么名字？”
湘南心里暗自一沉，不知道這侍女是否是受他人指使。
“回錢女史的話，奴婢是泰斕殿的宮女。在泰斕殿的后園里打水、澆灑、種養(yǎng)。大家都叫奴婢晗兒”
“管你的女官是誰？”湘南問道，心里想著越是這種不起眼的，不在人前晃蕩的，越是有機(jī)可乘的。
“是小蝶姑娘?！?p> 小蝶姑娘？湘南慢慢向前走了幾步，叫晗兒抬起頭，湘南仔細(xì)看著這張似乎天生就只會低沉著的臉，眉毛是雜亂的，眼睛是凹陷的，鼻子是平鋪在臉上的，嘴唇薄得像一層肉皮抿在嘴的那個位子上。
“你在這里干了多久了？”湘南問道。
“自入宮就來了泰斕殿，如今已經(jīng)四年了?！?p> “你沒去過別的宮殿？做過別的差事？”
“不曾，進(jìn)宮當(dāng)天本是要去景福宮的，小蝶姑娘嫌棄奴婢笨，便被派到泰斕殿當(dāng)差了，葉宮人也不喜歡奴婢，奴婢就被分到后園，沒什么事，一年到頭也不會到正院里來的，請錢女史明察?！?p> “是你黎明之時悄悄放了火，引燃了溫泉通道里新加入的火油，然后看著大家慌亂奔跑舍身逃命的樣子，晗兒，你是不是感覺很痛快？”湘南直接問道。
晗兒終于將她的那雙眼睛直視著湘南，目光里充滿了疑惑與慌亂——“不是的，晗兒沒有，奴婢沒有?！?p> “你撒了謊?！?p> 湘南道：“我曾在入宮之時見過你，那時你給我端了一壺冷水。”
晗兒眼里充滿了驚恐：“回錢女史，那不是奴婢，奴婢還有個姐姐，我們……長得一樣，她也在宮里當(dāng)差。”
湘南沒想到還會出現(xiàn)這樣的紕漏：“你姐姐在哪里？”
“奴婢的姐姐——就在泰斕殿的——打撈的尸骨之中啊?！?p> 人的生命的長短，更多時候，不取決于自己，而是取決于天、人、物。有的時候，即使你再努力，也逃不了一死，有的時候即使你再不想要這一世的生命，卻依然讓你活著。欣喜、痛苦、埋怨、絕望、自強(qiáng)……人們往往就在情緒里無休無止的徘徊，一直到死，也不曾解脫。
“你怎么證明，那尸骨不是你，卻是你姐姐？”
……
從余尚宮處取的宮女冊，一一查驗(yàn)，那個叫晗兒的，的確是泰斕殿的晗兒。
只因她身上的血管都猙獰地在身上爬開來，露出交織著的深紅與碧綠之色。這個晗兒，登記造冊后就被派到泰斕殿，一直沒有出去過。
而晗兒的姐姐，身上卻沒有這樣的血管，和常人一樣，一直在做著端水送東西的差事。
那次在泰斕殿搜尸骨的時候，晗兒站在后院門內(nèi)向前院看，一眼就認(rèn)出了晗兒的姐姐，那尸骨腰上系著一個祈福百歲的腰繩，火烈，鮮艷，是晗兒親手編的。
人證物證都對上了。
湘南便放了晗兒，轉(zhuǎn)身離開泰斕殿，這里并沒有什么可疑的東西。
石公子已經(jīng)奉皇帝常玠之命，前去封城，三公主和常烈也已回宮治傷，阮予伶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湘南后面，拍了拍湘南的肩膀道：“慢慢來。”
湘南點(diǎn)點(diǎn)頭，心里卻想著，不能再出事了，今日是泰斕殿，如若這整個皇宮都在一個巨大的爆炸點(diǎn)上，那所有人都會因此粉身碎骨。國破城亡。
……
湘南和阮予伶決定再去一趟青中山的禁地，那里大概是溫泉通道的出口，當(dāng)湘南跨上馬背，忽然似想起了什么，急忙掉轉(zhuǎn)馬頭直奔泰斕殿中。
馬蹄聲嘚嘚沖向?qū)m門，侍衛(wèi)剛想攔住，阮予伶坐在后面一匹馬上掏出腰牌道：“大理寺辦案?！?p> 侍衛(wèi)們便沒有再追趕。
馬迅速繞了幾個彎，在皇宮正殿的范圍內(nèi)是不準(zhǔn)騎馬的，湘南順著宮墻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繞到泰斕殿這個偏遠(yuǎn)的皇宮的一隅。
下了馬，湘南速叫所有人出來，果真——
人群里單單少了那個晗兒。
“晗兒去哪了？”
湘南見眾人沒回應(yīng)，縱馬前躍，從高高的馬背上向下看去，那塌陷的坑洞中的泥漿里，有一個宮女，臉朝下，在泥漿里靜靜地趴著，席卷的泥漿偶爾搖動一下，那宮女卻再也沒有抬起頭。
眾人將其撈起，轉(zhuǎn)過面來，湘南便不忍再看。
那張臉，還是眉目不清地，低沉的。
……
此刻的坍塌的泰斕殿——在泥漿里堆砌著的一個如墳包一般的廢墟，讓湘南覺得，這個地方是皇宮的墳冢。
所有底層人的命似乎最終都將被這里的泥漿吞沒。
然后慢慢地卷向那些所謂的貴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