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赟一路向北,跌跌撞撞地闖了許久才終于看到包子鋪老板口中那座破廟。
只是一片狼藉入眼后,想到謝庭云若是獨自在此生活數(shù)日,謝赟的心仿佛都揪在一起的疼。
他停下馬,還是心懷忐忑地走了進去,只是里面的景象倒叫他失望了。
除了一堆朽木碳火和零星碎紙,再無其他。除了石案光滑些像有人住過的痕跡,簡直找不出一處煙火氣。
謝赟失意地站在空落落的破廟里,仿佛心中那根繃緊的弦突然斷了,周身都溢著悲戚。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時謝庭云已經(jīng)跟著阿?;氐搅酥x家的驛館里。
“一會兒你牢牢跟在我身后,不要隨便亂看,明白嗎?”
到了門口,阿福還是先到院中警惕地打量了一番,確認幾個主子都沒在時,才將口頭話吩咐完了牽著謝庭云匆匆地去了柴倉。
謝庭云也是乖順,只跟著阿福的步子,甚至連頭都不曾抬起。
“你在這等著,我先去回稟小姐,不要亂跑!”
阿福將他安置在柴倉的角落里,謝庭云只管隨著他安排,老老實實地端坐在一堆柴垛上,眼神充滿期待地看著阿福離開。
阿福急忙向著白芷的臥房走去,只是心懷忐忑,步子邁地越發(fā)快了。
“張叔?張叔!”
正在屋中照看著睡夢中的白芷的張叔聽見熟悉的聲音,隨即起了身,將阿福引了進來。
“怎么樣?你見到那孩子了吧?東西也送到了?”
“送到了。只是……只是……”
看著他一臉為難,張叔生起疑惑。
“如何?”
“只是,那孩子非要見小姐?!?p> 阿福看了看白芷虛弱的模樣,立覺自己的決定有多草率。
“小姐如今在家中,自己都快保不住了,還怎么會再去看他!”
張叔也驚于謝庭云的不識時務(wù),直覺當初救了他簡直是拾了個麻煩。
“阿福……阿福糊涂!還請張叔責(zé)罰!”
阿??磸埵迥樕隙溉簧鸬呐猓敿幢愎蛄讼氯?。
張叔眼間疑惑更甚,還未來得及攙起他,阿福便皺緊了眉抬起頭。
“張叔,是我糊涂!我……我將那孩子帶回了家來……”
“什么?!”
張叔的手停在了半空,看著阿福泫然欲泣的神色,也是一臉的不可置信。
“我……我就是瞧著他可憐,又覺著他不會對小姐不利……”
“混賬!小姐什么境況你不是不清楚!如今在這人生地不熟的更是舉步維艱,你……你竟敢如此犯險!”
張叔實在是被氣到了,僅是因為晚歸陳昭便要對小姐行用家法,若這次再被人發(fā)現(xiàn)了,從陳昭的口中斷不知還會說出什么不堪耳聞的話。
“我知道錯了,張叔和小姐要罰便打罵我吧!”
張叔也不敢再浪費時間在阿福身上,忙冷靜了些將他扶起。
“那孩子現(xiàn)在在哪?”
“在……在柴倉里。”
“快帶我去!”
“好……好!”
張叔跟著阿福走出門時,又慈愛地回頭看了床上的白芷一眼,卻在關(guān)上門的時候眼中重又充滿凌厲。
“砰——”柴倉的門猛地被打開又被牢牢合上。謝庭云也被嚇得一個機靈彈了起來。見來者是張叔和阿福,方卸下了些許防備。
殊不知,張叔滿面肅穆,開口也是暗夾著刻薄之意。
“我原以為你會是個識時務(wù)的,卻不曾想,竟有如此深的盤算?!?p> 張叔冰冷的話語牽住了謝庭云想要上前的步子,看著他眼中實在的厭惡,謝庭云趕忙拼命搖了搖頭。
“你不過一個乞丐,有幸得我家小姐所救,卻不想報答,滿心癡想著想要攀入高門。一個小孩子,竟有如此心計!”
謝庭云聽他的話聽的云里霧里,只是看他如此嚴厲,想來定是誤會了自己。
“我……我……”
情急之下謝庭云也裝不得了,下意識地便想辯解,卻引得張叔更深的怒意。
“原來你本不是個啞巴,為何你要哄騙我家小姐!”
“我沒有……我……”
那場大病也讓謝庭云身子弱了許多,一開口也是忍著艱澀。
阿福悄悄抬起頭,看見謝庭云著急地擺著手嗚嗚哇哇,眼里盈著淚,也泛起無邊的心疼。只是想起小姐的病容,便也狠了狠心,不再看他一眼。
“罷了,看在你年歲尚小,也并未來得及對我家小姐不利的份上,我也不追究了。只是,日后莫要讓我和小姐再見到你?!?p> 許是看到他流著淚的可憐樣,張叔的心稍稍軟了些。只是如今他不得不心狠,索性背過身去,不再看謝庭云一眼。
“你走吧,隨你去哪,只是不要再讓我們見到。阿福,給他些銀子?!?p> “是?!?p> 說完張叔就邁著沉重的步子想要離開。只是謝庭云還未曾將自己辯清,看著張叔的背影,他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推開要來牽他的阿福,猛地撲到了張叔的腳邊。
“你!”
聽見阿福的叫喊,張叔才轉(zhuǎn)過身,卻看到謝庭云正一邊流著淚一邊跪在他腳下狠狠地磕著頭。
他磕的很重,很快,一下下地砸在地板上,嬌嫩的額頭霎時便浮出紅印。
“快起來!”
謝庭云仿佛沒聽見一般,仍然自顧自地磕著頭。這是他第一次對著外人磕頭,從小到大,他只磕過父母親祖,甚至連謝庭曄的生母趙氏都未曾受過他這般禮。
只是如今,聽到張叔語氣堅決不許他再見那個救了他的命,干凈伶俐的像仙子一般的女孩,救命之恩不能相報,他此刻也只能想到這么做了。
因為曾經(jīng)聽父親說過,男子漢不輕易跪,若是跪了必是至情至性。
張叔慌忙將他攙起,看著他發(fā)絲凌亂,額頭沁出的血珠夾著淚落在了自己手上,仍倔強著想要說些什么。只是無論他怎么努力,仿佛都很難再開口。
“孩子,我知曉你的可憐,想要衣食飽暖。只是,你斷不能留在白家,哪怕是一刻鐘。不如我讓阿福幫你尋個好人家,必讓你安穩(wěn)過活,可好?”
張叔終是不忍心,也只是個差點命喪雨夜的可憐孩子。
謝庭云見張叔眉目終于慈和了些,極力克制住抽泣,緊皺著眉頭咬著牙才吐出幾個字。
“小……小姐……她沒……”
張叔湊耳去聽,聽清他囁嚅的“小姐”二字,立時又嚴肅了起來。
白芷便是他的底線。
張叔忽地站起,將謝庭云甩開,“我給過你機會。阿福,將這個乞丐扔到城東,隨便找個勞什子窩讓他待著去,在回江城前我不想小姐再見到他。”
“是。”
張叔這次當真是鐵了心,不顧身后孩童的哭泣訴求,步子邁地極寬。
阿福也咬了咬牙,上前強硬地拉起謝庭云的胳膊便要出門。謝庭云仍是低聲哭泣著,不曾大哭大鬧。只是他也并未讓阿福為難,雖然他還是想說些什么,腳下還是跟著阿福走了。
看著阿福拉拽著謝庭云漸遠的背影,張叔負手而立,眼中又多了些朦朧。
這位寬厚一生的老人,第一次像這般對待一個孩童。
只是蘇夫人病榻前的囑托他斷不能忘,為了小姐,他一絲隱患也不能留。一絲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