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城地處東揚帝都的邊界,城里的人過著安詳快樂,無憂無慮的日子。因為地界偏僻,幾乎沒有外人打擾??梢苑Q之為世外絕境。徐城有一名醫(yī),姓顧名令懷,少年有成,與聶家小姐聶云笙自幼便有婚約,為城中人人稱道的良配。
“云笙,快來,你看!”一名白衣男子手中握著一株草藥,輕喚這不遠處低頭找藥的女子。
女子笑著回過頭,提著裙擺,笑瞇瞇地跑過來?!傲顟?,你找到了什么,咦?我怎么從來沒見過??!”
“云笙,這是瓊絳草,傳說這種草只能雙生,一旦變成單株,不出半月就會死去。就像戀人的心,所以又叫戀人心?!鳖櫫顟寻阉庍f到聶云笙的手里,又道“今日有幸可以找到這么稀有的草藥,就把它交由你保管,晾干之后,磨成粉末,熱水沖服便可有養(yǎng)顏功效。”
“那,笙兒可以養(yǎng)它嗎?這么珍貴的草藥,消失了甚是可惜。”聶云笙雙手捧著瓊絳草,露出惋惜的神情。
“那你可要快點了,瓊絳草離土后,半個時辰就會枯萎?!鳖櫫顟雅牧伺脑企闲渥由系幕彝?,摸摸她的頭,笑道。
聶云笙聽了這句,提著裙子就往山下跑“令懷,我先回去,一會兒弄好了,就去找你。”
顧令懷看著她小跑下山的背影,寵溺的笑笑。他倒也不擔心,徐城向來安定,從來沒出過什么事情。想著,便往后框投了一株草藥,準備給云笙熬一道藥膳。
這邊的聶云笙氣喘吁吁的跑下藥山,累地坐在一塊石頭上休息。她實在跑不動了,只能心急如焚的看著這株瓊絳草,一口一口的喘氣。
“咳咳,咳”草叢里傳來陣陣咳嗽聲,還伴隨著虛弱的喘息。待云笙氣息穩(wěn)定,才聽得真切。一陣驚異后,云笙本能的向山后跑,只是步伐太快沒有注意腳下的山石,硬生生的被絆倒在地。
“救我,咳咳!”草叢中的那人還在斷斷續(xù)續(xù)的發(fā)出呻吟,聶云笙心下不忍,踉踉蹌蹌的爬起來,尋找聲音的本源,一步,兩步,聶云笙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她尋著草地看過去,只見一個渾身是血的男子躺在草地的凹處,一只手堵住胸口,微微地扭動。
不行,令懷一向宅心仁厚,她聶云笙也不能見死不救,只是看這人撐不了多久,現(xiàn)在回去找令懷是來不及了,聶云笙這樣想著。走過去半拖著那人往不遠處的山洞里走,那人傷的重,不過百步的距離,鮮血就染了她大半衣裙,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他安置在草墊上。聶云笙的背簍里大多是些補氣血的藥,他左胸的傷口有半寸。這些藥對于他來說沒有多大功效。
可是現(xiàn)在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yī)了!
她撕開他胸口的衣物,用水輕輕地擦洗后,竟隱約看到一片黑色的麟片,心道大概是天黑地緣故,救人要緊,又草草的敷了些草藥。許是敷藥的時候弄疼了他,那人一聲悶哼,勉強睜開了眼睛。
“多謝…….”那人失血過多,說話也不清楚。云笙只聽得只言片語。
“你先不要說話,躺在這里,我去找人來?!甭櫾企厦撓伦约旱耐馓?,蓋在他身上。又望了望洞外的光景,心道不好。
外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她一向怕黑,尋不尋的回去還是個問題。
顧令懷回到竹屋,收整好藥材,心里記掛云笙,就又去聶府尋她。到了聶府,卻見丫鬟急急忙忙的迎上來,“準姑爺,可有見小姐,,這么晚了,小姐平常早回來了?!?p> “小姐沒有回來嗎?”顧令懷心下一驚,徐城安定,不會出什么事。只是這么久沒回來著實讓人擔心。
“小姐沒有和您在一起嗎?這可怎么辦?”小丫鬟著了急,面露難色。
“沒事,我們再等等?!鳖櫫顟褟街弊呷肓烁?。
聶老爺在椅子上靜靜地坐著,看到顧令懷就示意他坐下?!傲顟寻?,近日看你義診的次數(shù)頗多啊,可別累著,這是京都來的好茶,你嘗嘗,怎么樣?”
“多謝,只是云笙還沒回來,她…….”
“不急,徐城向來安定,況且她常隨你義診,四面的人也都認識。估摸著是小女貪玩,晚些回來?!甭櫪蠣斪酉騺硪陨蠲鞔罅x著稱,性情開明,這倒不是很擔心。
“好,令懷就陪您喝喝茶,等云笙回來?!鳖櫫顟崖犃诉@話倒也心寬,喝了口茶,“嗯,上好的龍巖?!?p> 只是夜色漸晚,一輪圓月掛上枝頭,仍不見聶云笙回來,就連聶老爺也開始微皺眉頭。
“老爺,夫人也在!”丫鬟看了一眼剛來的夫人,“小姐回來了,”她皺皺眉頭,神色難看?!爸皇牵〗銣喩硎茄?。”
聽了這話,顧令懷一行人表情凝重,站了起來。
“爹,娘!”聶云笙跌跌撞撞的跑過來“令懷,你在這里?。俊彼е櫫顟训母觳彩棺约翰恢劣诘?。
“快,令懷,和我去救人,有人受傷了?!彼呎f邊拽著顧令懷往外走。這陣勢嚇壞了聶夫人,她上前一把扶住聶云笙“女兒,你這是怎么了?和娘說話呀!”
“娘,藥山有人受傷了,女兒回來再解釋?!鳖櫫顟芽此@神情,也著急起來,緊隨著她的步伐。
聶夫人沒有攔她,只是神情慌張的看著她的背影。
聶云笙許是累了,又因天黑,一路上跌跌撞撞的,膝蓋處還滲著鮮紅的血。顧令懷擔憂的看著她,緊箍著她的手臂,強迫她停下?!绑蟽?,若是累了,我去尋?!?p> “令懷,小傷而已,那人胸口處的刀傷甚是嚴重,耽誤不得,”
兩人就這樣跟著幾個家丁,匆匆忙忙的往洞趕,四周寂寥無聲,樹干粗糙多節(jié),久歷風霜,樹枝恣肆蔓生,交疊錯落,宛如華蓋高舉在昏暗的天空。雖已是夜間,但月光透過樹縫漏下來,樹葉隨風搖擺,樹影斑駁,帶著鬼魅的陰森氣息,讓人不寒而栗。山林深處,仿佛有個身影,走走停停。
“笙兒,人呢?”顧令懷搶先開口,他一手持燈,一手拉著聶云笙,四下張望,唯恐漏掉一個地方,然而除了草墊上的早已干涸的血液,再無他物。聶云笙呆呆地站在原地,以那人傷的情況來看,不可能再移動半步,然而四周除了那灘血,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沒有帶血的足跡,難不成會飛?
顧令懷看她這樣,想是受了驚嚇,于是大手一攬,將她擁在懷里。溫聲細語道:“好了,既然沒人,我們再去別處找找,如你所言,那人走不遠,許是被別人救走了?!?p> “嗯”聶云笙得了依靠,也安了心,心想四處再尋尋,若是尋不到,也沒有辦法了。
已是夜半,聶府及周圍十里人家還是燈火通明,云笙和令懷還沒回來,大家都沒有睡意。按說這徐城地方偏遠,又設(shè)有仙人結(jié)界,幾百年沒有過生人,大家都很奇怪,是什么人受了傷,都不自覺地清了清自家的人數(shù),發(fā)現(xiàn)并不缺人。
“云笙,令懷回來了!”城門口有人驚呼。大家都走出自家的門,有的人則從樓上探出頭來張望,仿佛在迎接自家人一樣。
聶老爺從自家大門走出來,看向顧令懷,他懷里攬著聶云笙,云笙的眼簾低垂,輕咬著嘴唇。頭上的挽發(fā)由于奔走也散落的垂著,整個人略顯狼狽!她心里是不安的,長這么大從來沒有見過這么令人捉摸不透的事,這樣一個大活人就這么憑空消失了。
“笙兒,你怎么樣?”聶老爺接過她,關(guān)切的問道。
聶云笙搖搖頭,往沒有血色的臉上擠了個笑容“怕是累了,沒事?!鞭D(zhuǎn)而又同令懷說:“令懷,我沒事,讓大家休息吧。”
顧令懷聞言,微微點頭,轉(zhuǎn)身說道:“笙兒沒事,今天的事不過虛驚一場,大家好好休息?!币宦犨@話,原本擁擠的人群開始消散,但仍有人探出頭來問“聶家小姐真的沒事嗎?看臉色不太好啊”
“累的吧,令懷說的話都不信啊回去睡吧!”
不一會兒,燈火漸暗,顧令懷安置好聶云笙,退出內(nèi)堂來拜別聶老爺。
“令懷,我差人送你?!甭櫪蠣斪铀退鲩T
“要不今夜就留宿在此,你與笙兒自小定親,成婚已是板上定釘?shù)氖?,不必在意?!甭櫡蛉说哪樕蠋е鴾睾偷男σ狻?p> “不了,竹屋的藥還沒整好,令懷改日探望。”
本來平和的夜晚,不知怎的,平添了幾分凝重。烏云逐漸遮蔽了月亮,時有時無的月光傾灑在石子路上。顧令懷望著前方的小竹屋,思慮著今天晚上的事,他信云笙,況且血跡也證實了那個人的存在。只是一個重傷的人能走多遠?他向來樂善好施,若來得及救他一命,也算功德一件。
今晚云笙的夢顯得格外詭異。
通往竹屋的小路,有許多光滑的石子鋪墊,陽光照耀下色彩斑斕,發(fā)出耀眼的光芒,聶云笙走在這樣的石子路上,她不知道要去哪?只是這樣走著,走著。萬里晴空霎那間變成漆黑一片,前方的石子路凹陷出一個大洞,不,那是深淵。她依稀看見,不遠處站著一個人,那人背對著她,遲遲不轉(zhuǎn)身,令懷,她大喊,不,他不是令懷,他是誰?
“??!”聶云笙從夢中驚醒的時候已是午時,正午的陽光不偏不倚的照進窗臺,她頓覺喘不過氣來。伸手拍著憋悶的胸口,喘息著。她額頭不斷冒著細汗,輕喚“小薰!”
“小姐,怎么了?”一旁推門而入的丫鬟聽見叫喚踱步走過來。
聶云笙吸了會兒空氣,感覺氣息平緩了,才道:“幾時了?“
“已是午時,小姐。準姑爺今早來看你,見您睡得香,便叫奴婢不要吵醒您,還托奴婢送您這個。”小丫鬟手里握著一株瓊絳草,開著兩朵淡紫色的花,移植在小陶盆里,煞是可愛。
聶云笙頷首一笑,多少情絲隱在嘴角?!傲T了,今日便叫他一人辛苦去,我也偷得閑情,一人理理這花花草草。”
“咯咯”那喚作小薰的丫鬟笑著“人人都道姑爺是天上難求,地下難尋。我瞧著小姐才是那舉世難求的絕妙佳人!”
“就屬你會哄我?!甭櫾企掀擦怂谎郏翱旆鑫蚁词??!?p> 徐城的市集向來熱鬧,賣魚的,賣胭脂的,賣首飾的,應有盡有。再過幾天就是花燈節(jié),各家都在籌備著鬧花燈,姑娘們憋足了勁頭,聚在一起制作花燈,就連顧令懷的小醫(yī)館里,也平添了幾分喜色。而他閑下來,最喜歡聽的,就是這市集上的相互問候。
“老王啊,今天我家新打的魚,你兩條嘗嘗鮮,昨個兒我閨女去你家拿回了不少胭脂,兩條魚不成敬意,就算謝禮?。 ?p> “客氣什么?街坊鄰里的,我老頭年紀一大把,旁的稀奇玩意兒不會。就胭脂這活兒拿手,送李丫頭幾盒,不必放在心里。不過這魚我可收了,近來兒媳嘴饞,拿回去嘗嘗!”
“看您二老心情不錯啊,”劉老婆子正在曬甘草“老李啊,你那二閨女的花燈做的好啊,我家秀兒天天的夸,那天得了空,就讓女兒去我家看看,露兩手??!”
……
這徐城上的問候,說到底,只是尋常人家的一個暖字,是春風十里化在一人心間的柔和,是江南杏雨潤在一段橋頭的詩意,末了,竟聽得人耳根酥酥的,什么煩惱也不記得了。顧令懷的醫(yī)館是不收診費的,不過總有些富裕的人家送來些奇珍異寶,生計倒也可以維持。
“令懷,你來看看,胡家三小子是怎么了?!敝灰娝奈鍌€人把一個壯漢抬到地上,面色鐵青?!白蛞估镞€好好的,今早起來就口吐白沫,,不省人事?!?p> 令懷聞言,上前摸了一把脈,奇,這人的脈相正常,完全沒有什么事。只是看著印堂發(fā)黑,難道是中了什么毒?不對,從脈相上看,沒有一點中毒的跡象。。顧令懷暫時也看不出什么究竟,只能稍作安撫,開了些滋補元氣的藥。不一會兒,那人竟然醒了,印堂的紫黑也消散下去,像個沒事人一樣站起來就走,頭也不回。一旁的人覺得奇怪,想拉住他,卻也沒有理由。顧令懷見狀,頗為驚訝,上前扶了他一把。卻被那人狠狠的推開,手腕撞上了桌角,顧令懷悶哼一聲,遲疑的看他。
那人卻如大夢初醒一般,嘟囔道:“你沒事吧,令懷?”
還沒等顧令懷理清頭緒,又有人急急忙忙的跑過來。
“沈家阿婆暈倒了!”
“令懷哥哥,你快去看看,張大哥在井邊暈倒了”
“令懷,張阿婆倒了?!?p> 一時間,本來就不大的醫(yī)館里擠滿了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顧令懷也抽不開空,于是拿了些補氣血的藥遞給他們,叫他們先拿去穩(wěn)住情況,自己隨后就到。
只是顧令懷萬萬沒有想到,每個人的癥狀都與胡三一樣,他到的時他們都好了。街坊鄰里自然都以為是顧令懷的功勞,稱贊他是在世華佗,多討些藥丸就散去了。
回到醫(yī)館,顧令懷看著空蕩蕩的竹林,心中頓覺悵然。他額頭出了細汗,風吹過發(fā)梢,隱隱有些涼意,館外的竹子挺拔的立著,竹葉飄擺,一絲不安還是涌上心頭。為何事不安,他說不清,亦道不明。只是這么站著,靜靜地聽風!
聶云笙來的時候,顧令懷正忙著曬藥,見她來便停下手中的動作,“笙兒,你來了?”
聶云笙頷首,放下手中的竹籃,便開始幫忙。
“云笙,你千金之軀,怎好總讓你做這些?!鳖櫫顟褤屵^她手中的草藥,扶她到?jīng)鐾ぷ隆?p> “休言千金之軀,縱是萬金之軀,也應幫襯著……”這后話她本想說幫襯著夫君,轉(zhuǎn)念一想又不妥帖,“幫襯著令懷你呀?”
顧令懷眉宇舒展,望著她如花笑顏,頓覺心安。只此一眼,便足矣忘卻余生。
“令懷,”見他不言,聶云笙又說“這花燈節(jié)……”她的手指抹著衣服上淡藍的褶皺,眼睛輕瞟這不遠處的竹林小道。故作漫不經(jīng)心。
顧令懷怎會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只是面上故作不知的逗逗她:“花燈,何時鬧的花燈?”
聶云笙不解,這才抬頭看他,正對上他一雙清亮的眸子,氣惱道:“往年那些個姐姐找你放花燈,倒是不見你忘,今年恰逢我及笄,你倒是忘了?!?p> 原來是吃的這門子醋,往年那哪是放花燈,明明是撈花燈。有些個姑娘花燈手藝差些,燈不防水,全都沉了。他見那是姑娘們的心血,也就幫忙打撈。不成想在她眼里就偏是放花燈。
撈花燈是有講究的,放花燈本就寓意個吉祥,而花燈沉了,姑娘們自然不想損了運氣,就想找個有福之人來打撈,于是,就選中了顧令懷,是的,每年負責撈花燈的都是顧令懷。怨不得聶云笙一肚子怨氣。
“若是真忘了,那個是什么?”顧令懷想哄哄她,就指了指桌上的竹籃。那是一盞沒有完成的花燈,做工拙劣,看著就叫人難受。聶云笙定睛一看,噗嗤笑出聲來。
“顧公子這手藝真真是了得!”她忙走過去拾起那花燈“不知小女子可有幸將這花燈帶回去”
“本想再做的。”
“顧公子真是藝高人膽大,這女兒家的東西也要嘗試!”
顧令懷聽了這句臉上燥熱起來。不知說什么好。他著實不懂女兒家的心思,上一刻還陰沉著臉,這一刻便可喜笑顏開的挑逗他了。看他這一臉不知所措,一陣喜悅浮上心頭。
聶云笙忽地踮起腳尖,在他臉上印下一吻。留他一人待在原地,許是顧令懷太過墨守陳規(guī),這些年來還沒有……他望著她離開的方向,嘴角勾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
笙兒,愿你此生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