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父子整裝上路前往北方的王都未央城。在山路上行走一日后,父親問起兒子在太公身邊當差的近況,藍承安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父親,我不想做侍衛(wèi)?!彼蝗徽f出隱藏在心中的想法。
“不做侍衛(wèi),你瘋了?”父親大惑不解,歇斯底里地數(shù)落著兒子這個可怕的念頭。“你可知你是大王欽點的御前侍衛(wèi),你可知你的成人禮是在方興殿舉行的,你可知你是夕原最年輕的天才,你可知夕原沒有一個男兒不以你為榜樣在努力著,你可知你留在宮中的意義?”
“我可有不知?可是父親,您可曾聽過孩兒想做什么?”
父親啞然,他大概突然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我想?yún)④?,上?zhàn)場去殺敵,而不是庸庸碌碌地在王城荒廢一生。”
父親沉思良久說道:“這不是無為,你要知道你是在保護一個國家的君主,沒有了君主,軍隊、子民、家庭,什么都會失去。沒有你,將士們怎么能安心在戰(zhàn)場上殺敵,子民如何安心按時勞作,你母親、承恩如何安心生活?”
“這片疆土是不能沒有君主,但是君主不是唯一的,總會有新的君主去替代舊君主。但是戰(zhàn)爭卻是唯一的,輸了就要賠上所有,包括君主,還有母親和弟弟?!?p> “源靈,你有沒有想過。戰(zhàn)爭也是由君主來控制的,如果你所保護的君主對自身安危感到擔憂,那他如何號令將士打贏戰(zhàn)爭?”
藍承安怔住了。
若說是父親的苦口婆心說動了自己,倒不如說是父親的話提醒了他一件事。
他鄭重其事地告誡父親:“父親,這次……您不要再回東府了。那里……”
“有什么話就說。你跟我遮遮掩掩的做什么?”父親不滿地說。
“父親,您那天發(fā)火的事我知道原因。公子仁的為人你也清楚,他把這么要命的秘密告知您,這秘密本身就是致命的。您如果要拒絕,就千萬不要再回去?!?p> “源靈,你都一清二楚了?”
“那您還打算去?”
“我會小心的。”父親不耐煩地敷衍著。
“若我告訴您……您回來的那晚有人在屋外偷聽了您和母親的談話,您還要去嗎?”
“是誰?”父親很吃驚,神色間有了恐慌。
“我本來是打算拿下那個人的,但是他們的人突然趕到,我沒有把握能贏。我猜測是公子仁派來的人,這會兒他大概已經(jīng)知道了您的叛逆之心。您這一回去,不是自投羅網(wǎng)嗎?”
父親勒住馬,沉思著。隊伍都停了下來等著他的決策。
“你跟我來?!备赣H將藍承安叫到了路旁的樹林里,然后將隨身攜帶的三節(jié)藍魂槍連接成一體。
“東王既然知道了我的心思,早晚會對我下手。我怕今日之后就沒有機會教你,現(xiàn)在你看好了……”
父親說著就操起了藍魂槍,從第一式演練到最后一式。
“藍魂槍每一式都遵循‘力透槍體,屈伸自如,攻防一體,變化無?!@一宗旨,每一式的變化在于式,每一段的不同在于勢。而要使出這第十一式,非藍魂槍不可。此槍乃多年前東土第一劍客九曲天在得知我無法突破藍魂槍第十式后邀鑄劍宗師韓蟬子用天外炎隕一同鑄造,槍尾有兩位老前輩的題名,若要給東土排個兵器譜,藍魂槍足可入前三。這藍魂槍不只是我們藍家的傳家之寶,更是藍魂槍法達到巔峰的依仗。只有當內(nèi)力透入此槍后,第十一式才能自單純的金屬傷害升華到魂靈傷害。凡人只要沾到它的一點點殺氣就會斃命,看好了?!?p> 藍承安仿佛自己在做夢,所謂魂靈與殺氣的實質(zhì)化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他還是頭一次從父親口中聽到,要是這種東西真的存在,那么,一扇武學屆的嶄新大門就將向他敞開。
藍鶴的藍魂槍演練到第十式之后,他的整個人突然氣勢大漲。一股內(nèi)力以可見的方式灌入藍魂槍體,藍魂槍隨著內(nèi)力的增加,忽然自手握處透出灼熱的氣流,慢慢槍體變紅,最后整桿槍變成了紅金色的熔巖般的可怕兵器。他似乎看到了實質(zhì)的殺氣從內(nèi)溢出,起初是金色,離開槍身就變成了幽藍。
父親一震槍身,藍色氣流縈繞在一起,隨著他的舞動,藍色氣流成了一條吹不亂的氣藤。父親朝一顆大樹甩出一槍,藍流過處,大樹一截飛灰湮滅,樹干竟然直接燒成了煙絲。他再一指大石,石頭瞬間爆裂,漫天石粉飛揚。
這一幕,猶如兒時第一次見父親將藍魂槍變彎,令藍承安久久不能置信。
“源靈,你記住了,這金色的玩意才叫藍魂槍,而這藍色的流體才是這名字的靈魂。”父親喘著粗氣,鬢發(fā)上淌著霧氣,想來使出這一招他已經(jīng)很吃力了?!安贿^這漂亮的東西在傷人時可不認主,千萬別沾染這些看得見的氣流,它們會侵蝕魂靈。韓蟬子在打造藍魂槍時攝入了太多這些東西,九曲天不得不將他……”
接下去的話父親實在說不出口。藍承安更無暇關心他人的安危,急不可待地問:“父……父親。世上難道真的有鬼神?您剛才生出的這藍色流體是什么東西,仿佛有意識一般,讓人心驚膽戰(zhàn)?!?p> “這藍色的東西,你可以叫它魂息,就像鬼神之息,生死只在它的一息之間?!备赣H的語氣中只存在遺憾,“我停滯在第十一式八年了,以前總是說是因為根基不牢……”
“若不是父親受傷,說不定……”藍承安搶道。
父親點頭認可。
“那這第十一式叫……”
“就叫魂息?!?p> “魂息?”
“是否有鬼神,這就不是我能證明的了。但是我很快就會知道了。”
“父親,您這么厲害,沒有人能殺得了您。”
“現(xiàn)在的你就可以。”
這個回答將他怔在了當場。悉悉索索的聲響,那是黃麻布擦拭劍刃的聲音,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日黃昏。
“不要殺我。”
死者在死前都是這般吶喊。他們恐懼的或許不是死后的事情,恐懼的只是臨死的那一刻兇手帶給他們的恐懼。兇手不只自己,目標不夠他們?nèi)耸忠粋€,為了回去能在主上面前得到褒獎,所以他們搶著殺,在人還未死絕前補上最精彩的一記。他在水井口找到了女孩,女孩沒有多少恐懼,只是有些愣神,有點點的害怕。
“大哥哥,我不想死?!?p> 她睜著大眼睛,淚水奪眶而出。那一刻,他的手顫抖著。
“那還有個小孩,交給我?!币灿腥税l(fā)現(xiàn)了女孩。
聞言,他毫不猶豫地按住了她的臉,將她沒入了井水中,女孩張嘴想要喊救命,或者又要說那一句——
“我不想死?!?p> 女孩若不是看到他殺了自己的父親,又怎么會驚呼出聲。她為何那樣傻?
……
父親憨笑著打破剛才的尷尬。
“別擔心,嫌命長的才敢來找我。來,你照我剛才的試一下。”
他也不愿再為那些心事煩,點頭接過了藍魂槍。他有著過目不忘的天賦,父親的招式學一遍就會,但是這一次他卻做不到了,他始終無法催發(fā)魂息,藍魂槍在自己手里頂多就是一桿削鐵如泥的利器,遠遠談不上“魂”。
“第一遍就學會那才叫見鬼了。別急,你今年才十八歲,就算再練十年也是不急的?!?p> 又趕了三日路程,未央城已經(jīng)遙遙在望。父子以及隨從站在馬蹄鎮(zhèn)的坡道上俯瞰著遠處東方平原上的一座曠世城池。
城中那棵鵝絨巨樹高達七十丈,名副其實的東土第一巨樹。十五丈高的白色城墻堅不可摧,被譽為天底下最偉大的三座城市之一。
一路地勢平坦,馬匹在平原的小路上奔馳了不到兩個時辰就來到了未央城的西正門下。
“父親,您非要前往不可嗎?”藍承安在城門下再次希望父親改變主意。
“我不會束手待斃的,公子仁若想殺我,不付出點心頭肉是不行的。在此之前,我還會搞點爛攤子讓他頭痛。承安,如果我真的遭遇不測,你在太公身邊一定要想辦法揭發(fā)公子仁的罪行。猴兒燒山,終究要燒到山大王?!?p> 父親的牛脾氣除了母親誰還能勸得動?他只得在西街跟父親道別。
他緩步前進著,速度已經(jīng)被他壓制到了最慢,他害怕著,終于還是見到了巷口墻壁上的一個特殊記號。他轉(zhuǎn)進巷子,通過暗號指引來到一間無人居住的舊宅。輕輕推開宅門,里邊正有一人在等候。那是一個身著白色竹甲的東府士兵,他手中捧著一個長寬約兩尺的古怪銅箱,正傻愣愣地看著來人。
好半天士兵才驚呼,“你就是那個太公身邊的年輕侍衛(wèi)吧?沒錯,我見過你,有一次太公出宮的時候你也在身邊,我聽說過太公欽點了一名少年做御前侍衛(wèi),還特許他在殿中和貴族子弟一起舉行成人禮吶!”
“對我了解的這么清楚,那么你知道今天是來干什么的嗎?”
“當然。我接到鸮總管指令,要我將這個銅箱帶到這里來,說是我在巷口做上記號就會有人來領箱子。沒想到會是大名鼎鼎的藍侍衛(wèi),只是……你不是直屬太公管轄嗎,怎么會和公子……”
藍承安直直地盯著他,他沒敢再說什么。將箱子遞給藍承安,只是好奇心又起,隨口問了一句,“這箱子里邊裝的是什么,這么重?”
“我想是箱子本身的重量?!彼{承安解釋了一句。
“咦,怎么會有這么重的箱子。要不……我為你打開看看?”
士兵希翼地看向藍承安,他輕眨一下眼睛表示默許。只是馬上想到什么,立即喊住了他。
“等下。”
士兵狐疑地看著他,只聽他緩緩說,“箱子里有機關暗器?!?p> “天啦,怎么可能?!?p> “聽我吩咐你就知道了。先將箱底的銅片拔除,機關就會被解除。”
士兵聽令行事。
“果然,機關沒有了。天……天啦,這些莫非是毒針,還有硫酸?”
“毒針是用來殺那些冒然開箱之人的,硫酸是用來銷毀箱中物件的。”
藍承安耐心地解釋。
“天啦,太可怕了。而且,這件黑乎乎的東西是什么?”
藍承安拿起那堆黑物,那是一套黑色勁裝。他穿好衣服,系好腰帶,掛好披風,后將頭罩戴上,還有面罩,最后他從貼身處取出一枚金戒戴在中指上。戒指上的圖紋隱約像一條生有鋸齒的蟲,而他的頭罩上繡著一個“軫”字。最特別的是,這一身黑衣用金線繡了某些不知名的圖騰。
“你可以叫它‘烏鴉’?!?p> 在他說出這句話時,士兵早已躺在血泊里氣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