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 威廉最幸運的一天
今天食堂的午飯異常難吃。
同學坐在威廉的對面，右手運著筷子，左手擺弄手機。大拇指熟練地點擊屏幕，臉上帶上了明顯開玩笑的表情。
“今天不是兒童節(jié)嗎？”
“嗯?！?p> “你叫我爸爸的話，我也不是不能給你六一的紅……”
“爸爸?！?p> “……包……誒？”
“爸爸?！?p> 威廉面無表情，又重復了一遍。
他的同學愣在那里——與其說愣著，不如說是噎住了。
食堂被嘈雜的人聲淹沒。
同學支吾了會：“啊、好，那個，你不是入選了第四十九期的彈丸論破嘛，也正好是替你慶祝了?！?p> “嗯，也是?！蓖昧Φ卣Ｑ?，“麻煩了?！?p> ……
……
威廉打著哈欠。
近幾天，總有人來找威廉示好。從同班同學到連年級都不一樣的校友。
威廉自問，自己也不是一個很惹人討厭的人，于是對于“示好”不客氣地照單全收。
午飯后，那個同學確實發(fā)來了紅包，只字不提“喊爸爸”的事。
——不錯，一聲不痛不癢的“爸爸”就可以換來確實的收益。
——今天還真是走運。
暫定第四十九期，超高校級的幸運，威廉。
威廉琢磨著他自己的名頭。
越想越覺得微妙地引人反感。
午飯的味道從腹部往上泛。
——難吃得一塌糊涂！
怎么想怎么難吃，完全找不出亮點，沒有任何妥協(xié)的余地。
不過這正是令人欣喜的一面。至少它要比所謂“超高校級的幸運”來得簡明易懂得多。這個簡單的事實用其糟糕的味道以摧枯拉朽的氣勢把復雜的問題全部推開。
世界變得清晰起來。
威廉用力眨眼。
——真是走運。
簡單的東西總是不壞的。
更何況從前都沒有吃過那么難吃的食物。
這種改變與破壞不就是“幸福”嗎？
……
……
盯著練習冊上的題目發(fā)呆。
此時的感覺和在夢里看書沒有區(qū)別。總之題目的文字全都喪失了意義，和天書無異。
“威廉，有人找你。在樓下?！?p> “嗯？”
“看著像是彈丸team的員工，快去吧。”
威廉點頭，不緊不慢地出了教室。
還沒拐進樓梯口，背后就傳來說話的聲音。
內(nèi)容倒是聽不清，教室里明顯刻意壓低了音量。
——即使這樣，仍能聽見說話聲?？磥砝蠋熣f得沒錯，“我在樓梯上就聽見你們班在講話”。
威廉一邊思考，一邊往樓下走去。
——我又不是老師，他們?yōu)槭裁磿谖易吆箝_始聊天呢？
雖然一直回避了相關(guān)的問題，不過威廉心里也有數(shù)。
——果然是因為我的身份吧？
——盡管我本身什么變化都沒有。但我預訂了“超高校級的幸運”的名號，于是我的待遇便也不同了。
——這算什么呢？
威廉感到頭痛，開始回憶午飯的味道。
可那奇異的糟糕味道偏偏在這時候想不起來了。
硬著頭皮往下走。
——故事的主體是這個超高校級的頭銜。豈非與我無關(guān)？
——我現(xiàn)在在扮演一個什么樣的角色？
“威廉？”
回過神來，樓梯已不知何時走到了盡頭。
一個女子站在樓梯下，看著威廉這邊。
“是我，你是……”
“我是博斯，是彈丸論破第四十九期人設(shè)方面的負責人?！?p> “哦?！?p> 稍有些尷尬的停頓。
“如果你對之后‘威廉’的形象有什么想法的話，可以聯(lián)系我。現(xiàn)在還來得及給人設(shè)做出調(diào)整。”博斯遞出一張名片。
“知道了?！?p> 威廉接過名片。
身為高中生，還是第一次相對正式地接觸名片。
還不賴。
沉默。
博斯接著開口說道：“這回我過來，主要還是要向當事人說明一下事情。”
“嗯。”
“關(guān)于‘幸運’才能的植入，實際上沒有大眾想象中的那么簡單。畢竟‘才能植入’實際上已經(jīng)很不可思議了。”
博斯實際上什么也沒有解釋。
不過威廉對此也不在意，就簡單地點頭，表示了解。
——“當事人”是指我嗎？
——未來的“超高校級的幸運”威廉和現(xiàn)在的威廉，哪有那么多自以為是的關(guān)聯(lián)呢？
“簡而言之。”博斯道，“‘幸運’的才能有可能會植入失敗?！?p> “失??？那會怎么樣？”威廉終于給出了正常人的反應。
“應該也不會怎樣。”博斯的視線一下子往旁邊偏去，“只是到時候，你在節(jié)目中的才能可能要改成‘超高校級的不幸’之類的。”
——超高校級的不幸啊……
“我接受。”
……
……
——說到底，“幸運”也好，“不幸”也罷，那又與己何干？
——到時候記憶都被重置了。
——不管特修斯之船的悖論，總覺得前后有著分水嶺一般的明確界限。
——一邊的威廉和另一邊的威廉。
——如果兩個威廉本質(zhì)上是相同的，那么有著“我是我”的優(yōu)勢，我在此刻就應該已經(jīng)得到了答案。
——然而我沒有答案。因而兩個威廉也確實不能說就是相同的。
威廉思忖著這樣的問題，慢慢靠近班級的后門。
“威廉那家伙，真是奇怪。不對，是壓根不會做人！”
“我記得你今天中午主動去找他搭話了？”
班級里的說話聲仍未平歇。
因為距離的關(guān)系，比之前聽得還要清楚些。
威廉停下了腳步。
“那不是自然？四十九期就快開始了。午飯這種場合和形式可是快速拉進關(guān)系的首選?！?p> “然后呢？”
“我跟他開了個玩笑——不是六一節(jié)嘛，就讓他叫我爸爸，我就給他發(fā)紅包?！?p> “肯定不會叫的吧？你想這樣占人家便宜？”
“哪有？我也沒指望他叫啊。只要他順勢吐槽我兩句，我就能順著氣氛把話題引到聚會一類的事情上去。而且那紅包我又不是不打算給他，肯定會換個名義再落到他手上的嘛！”
“所以呢？他真叫了？”
“還叫了兩次，頂著一張撲克臉?！?p> “哇——”
“你是不知道當時有多尷尬……對了，今天的午飯還特別難吃。我當時真覺得會噎死在那里。”
“……然后呢？你怎么辦的？”
“還能怎么辦！我不還得幫他找個臺階下！強行扯到替他慶祝的事情上?！?p> “你也是不容易?！?p> “可不是？你說他叫就叫吧，那副表情是干什么？認真的要死，搞得我在迫害他一樣?！?p> “也是絕了?！?p> “嘿，那情商，也真是可以拿出來跟屎玩找不同了。”
“找不同還行，哈哈哈……”
……
……
這一天已經(jīng)臨近尾聲。
夜晚。
威廉坐在家中的沙發(fā)上，回味著午飯。
那糟糕真是令人難以忘懷，簡直可以說是世界給出的隱喻。
——我真是幸運啊，竟然能發(fā)現(xiàn)此種隱喻。
——今天發(fā)生的一切都是恰好的拼圖碎片，將隱喻導向了我所尋求的答案。
他取出名片，按照上面的數(shù)字，撥通了博斯的電話。
“喂……
……博斯嗎？是我，今天的那個威廉?！?p> ……不是……
……也差不多，確實是人設(shè)方面的想法?！?p> ……嗯?！?p> ……關(guān)于我的人設(shè)，能不能將其就這么設(shè)定為‘超高校級的不幸’？……
……就是直接往才能植入失敗的方向思考……
……對了！就是‘刻意的植入失敗’！……
……不過還請不要告訴觀眾，也不要告訴失憶后的我。只要跟我說我‘不幸地植入才能失敗了’就好……
……嗯，拜托了。晚安?！?p> 電話掛斷。
好了，這么一來，通向幸福的道路就無比清晰地呈現(xiàn)于自己眼前了。
分水嶺兩側(cè)的威廉巧妙地連在了一起。
自己對自己的背叛恰恰具有莫比烏斯環(huán)的性質(zhì)——正反面是一體的，沒有正反可言。
——多么完美?，F(xiàn)在，我與“我”只是在莫比烏斯環(huán)的兩面行走，然而那兩面竟是同一面。
——你好，未來的“超高校級的不幸”，威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