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夠未卜先知。
明日和意外哪一個會提前降臨,永遠無人知曉。
在那個無風無雨的陰季,斯楠從未想過自己會遇見這個面上有著一道燙傷的女孩。
未曾想過,一遇見,就再也擺脫不開了。
她是注定來臨到他身邊的“明日”?
還是偶然發(fā)生的“意外”?
過了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斯楠都時常會思考這個問題,這個女孩,當時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不過,那些…就都是后話了…
一根秀氣的短柄長鞭騰空出世,硬皮刺身張揚地在幾人面前晃來晃去,不經(jīng)意地刮碰到都會被蹭去一層皮,幾人不約而同地后退了一步,望著長鞭的主人。
林蓉一半美麗一半猙獰的面孔上,寫著一抹驚心動魄的狠意。
“你跟那兩個人是一起的,他們?nèi)チ四模悴粫恢腊??!?p> 那赤色的長鞭就在身邊蠢蠢欲動,蕭祁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我若是知道,那怕是今天消失的就不只是那兩個人了?!?p> “你倒是冷靜?!?p> 林蓉冷冷的一揚眉,又看了看自己身邊笑而不語的花清逸。
“你又在笑什么?”
這話一出口,倒是比剛剛溫柔了不少,語氣輕的使得斯楠都多看了她一眼。
“沒什么,清逸就是喜歡笑?!?p> 花清逸形狀完美的唇形微微揚起,仿佛漫天的落英都跟著他一起散落在塵世間,好看得不像話。
游離在顏色濃郁的人間富貴花與不沾染煙火氣的絕美謫仙之間,這樣的少年,時常讓人懷疑他是否真實存在于世間。
蕭祁緩緩將視線移開。
很好,林蓉現(xiàn)在大抵認為花清逸和他并不相識,而這就好辦多了。
林蓉被花清逸突如其來的笑容弄得心不在焉,失神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你鞭子拿反了。”
斯楠一直在林蓉身邊沉默了許久,終于忍不住開口。
“還有,那兩個人為了求快多半是往山下逃路了,你就這樣上山,無法找到任何線索?!?p> 林蓉聞言怒上眉頭,一對細長的柳眉蹙到一起。
“你怎么不早說!”
“這種簡單明了的事情,我以為你知道。”
斯楠神情淡然的平視前方,不愿對她對視。
“你!”林蓉氣結(jié),“你在前面帶路!”
“好?!彼归膊淮蛩惴瘩g,一言不發(fā)的走在幾人前面,“若是沒找到人可別怨我。”
“哼,走吧?!?p> 林蓉二話不說提腳就跟在斯楠身后,隨著她一招手,花清逸和蕭祁也趕忙跟上。幽深僻靜的山林之中,似乎第一次有了人的生氣。
這家伙,還是這么相信他…
斯楠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他的嘴角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如揭開云霧的風,清朗無瑕。
而另一邊,正在往山下逃命的兩人,正以一上一下的姿勢艱難前行。
“往上一點,你弄痛我了!”
蘇炳的嗓音因長時間沒有進水變得有些沙啞,“白癡,連這個都不會做嗎?”
“往上你說夠不到,往下你又說弄痛你了…”沈知秋為了避免嗓音變得跟蘇炳一樣,只能盡可能的降低音量,“你到底想怎么樣!”
畫面拉近,沈知秋將自己的一條腿費力地往上抬去,直至能被蘇炳抓在手中。
“哎呦,腿,腿快被掰斷了!”
可能是被觸及到痛處,沈知秋忍不住嚎叫起來,蒼白的面頰都因疼痛涌上一層紅暈。
“傻瓜,你再把身體往上攀點!”
蘇炳急得低吼了起來。
沈知秋笨拙地照做后,蘇炳又是一陣慘叫連連。
“哇!我的脖子!快被你勒斷了!下來,快下來!”
沈知秋滿頭大汗地從蘇炳背上滑下,兩人都松了口氣。
“蘇炳,我看你力氣不夠,要不還是我自己走吧?!?p> 沈知秋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暗自腹誹,這家伙,已經(jīng)浪費多長時間了…
“不都已經(jīng)走了一段路了嗎…”蘇炳費力地彎過手臂去摸身后,已經(jīng)汗?jié)竦囊律巡铧c將他淹沒,“本少爺還有力氣!”
“少逞強了你,我要是認真起來,爬都比你快!”
沈知秋憤憤地踢了踢貧瘠地面上的小石子,瞬間又想起來蘇炳扔過她的那顆,頓時心情更差了。
“我們?nèi)羰遣豢煨┫律?,那伙人一定很快就追上來了!?p> “你這小身板,要不是本少爺背你出來你能撐到現(xiàn)在?”
蘇炳挺直腰板站在她面前,足足比她高了兩個頭。
“再說了,本少爺可不會被同一伙人抓住兩次!”
“你這是強詞奪理!”
沈知秋差點氣暈。雖說是蘇炳出的餿主意,主動提議兩人直接將那扇看上去不太堅固的門踹翻,但沒想到他提的真的是個餿到不行的主意!
想當初她首當其沖,一腳上去差點沒把腿給踹瘸,
蘇炳倒好,輕而易舉的就把那扇已經(jīng)被她踢爛了八成的門給踹開了,到最后,在他口中居然都成了他一個人的功勞!
不過還好,蘇炳還存留著那么一絲絲的良知,始終堅持背著她下山,已經(jīng)爬了快半個時辰,也沒吱聲埋怨些有的沒的。
已經(jīng)很不錯了。
沈知秋想,比她想象中那惡劣的樣子已經(jīng)好很多了。
“你言之鑿鑿地胡說什么呢!”蘇炳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她紅腫的額頭,“明明是你出的餿主意自己要去踹門把腳踹瘸了,我好心上去幫忙被你說成別有用心,自己走不了路硬要我背你,我一路上都在抱怨你太重了讓你下來你一個字都沒聽,現(xiàn)在還好意思在這里編排我的不是?”
沈知秋被他說得啞口無言,一雙清亮的眸子幽幽地盯著他。
“看什么看!”
蘇炳迅速瞪了回去。
沈知秋與蘇炳大眼瞪小眼的對望了一會兒,終于敗下陣來,長長的嘆了口氣。
“趕緊離開這兒吧,不然被他們追上來了,想逃也逃不掉?!?p> 蘇炳聞言立刻背過身去,微微前傾身體,轉(zhuǎn)眸不耐煩地望著她。
“磨蹭什么?快上來啊?!?p> “可是,你…”沈知秋語無倫次的指著他,“你不是嫌我重嗎!”
“笨蛋!你自己說的!再不上來可就被他們追上了!”
“那我就勉為其難…”
沈知秋慢吞吞地往蘇炳身上爬去,一雙白藕般白凈纖細的胳膊緊緊抱住他的脖子,“你可千萬小心點,別把我摔下來了?!?p> “你是要勒死我啊。”
感受到脖子上溫存的觸感,蘇炳只是低聲嘟囔了一句,“算了算了,看在我欠你人情的份上,我就再忍忍?!?p> 沈知秋也真是的,自己怎么可能會把她摔下來?
明明自己瘸著個腳沒辦法正常走路,還非要硬撐著,究竟是誰在逞強啊?
兩人又艱難地前行了一段路,途間再沒有人主動開口。畢竟一開口就避免不了一場口舌之爭,眼下還是都沉默吧。
——兩人都沉默的分割線——
“哎!你慢些!”
林蓉氣喘吁吁地從后方趕上來,一掌拍在斯楠肩上,“走那么快做什么!急著投胎啊你!”
斯楠對林蓉時常脫口而出的這些粗鄙之語早已習以為常,他并沒有放慢步伐,只回過頭不輕不重地瞥了她一眼,身子一拐,就擺脫了她的控制。
“不快些的話,如何追的上?”
林蓉回頭望了望,頓時面色一黑。
“喂!都怪你,他們兩個人都不見了,該不會也逃了吧?”
“他們能逃到哪兒去?”斯楠冷笑一聲,“山上是你們的人,山下還是你們的人,早已遍布了天羅地網(wǎng),還有什么好擔心的?”
這么說也對…
林蓉忽然察覺到不對,立刻反唇相譏,“等等,什么叫“你們的人”?難道你不是我們的人?”
斯楠步子一僵,整個人都停住了。
“我當然不是你們的人?!?p> 一字一頓,說得那樣清晰。
“別把我與你們混為一談?!?p> 斯楠腳步加快,匆匆從林蓉面前走過,一刻也不愿停留。
“斯楠…”
林蓉看著他筆直的腰背愈加堅挺,眸中閃過一抹難以忽視的痛色。
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極力阻止它的發(fā)生,它就真的不會出現(xiàn)。
有的人,并不是你想忘記,他就真的會消失。
有些情感,并不是你想轉(zhuǎn)換,它就真的可以化為烏有。
不知從何時起,自己居然已經(jīng)習慣了這里的生活?
斯楠清透的眼珠布滿了壓抑已久的紅血絲。
有些東西,注定是要背負一生的。
怎么能因一時的歡愉,就把那些恨,那些痛,通通拋至腦后呢?
不可能!
斯楠咬緊下唇,細微的血珠順著唇形滲透出來,他忍不住舔了舔。
這種味道,他又怎么能忘?
身后又傳來一陣一陣的腳步聲,離他越來越近。
心中的焦躁幾乎控制不住。
還沒等來人碰到他,他就按捺不住地轉(zhuǎn)過頭。
“別碰我!”
那只伸在半空中的手還沒碰到他,手的主人也跟著愣住了。
“是你?”
一看到來人,斯楠內(nèi)心又是一陣煩躁。
“呃…怎么了嗎?”
花清逸將斯楠面上的表情變化一個不漏的看在眼里,不由得溫軟的笑了笑,“斯楠哥哥,你沒事吧?”
“…別這么喚我。”
斯楠冷冷地掃了他一眼,不得不說,這位公子的容貌的確舉世無雙,他也的確沒見過這等上佳姿色之人。
但這并不意味著他毫無下限,像林蓉一般鬼迷心竅!
該死,怎么又想到她了!
“與你同行的那個人去哪兒了?”
斯楠現(xiàn)在唯一能穩(wěn)住心神的事就是扯開話題,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
“斯楠哥哥搞錯了,我與那位公子不是一起的?!被ㄇ逡荽瓜碌慕抻鹣?,是流光溢彩的絢爛。
“是嗎?”斯楠暗暗壓下心中的煩悶冷笑一聲,“你們騙得住那個蠢女人,騙不住我?!?p> “我早就調(diào)查清楚你們的行蹤了。”
“畢竟到潯州這種地方來的人,都有一定的目的。”
斯楠神情譏誚地望著他,“你們四個也一樣。”
你們四個。
沒錯,被他猜對了。
花清逸不慌不忙地從自己肩上取下一片枯葉。
“沒想到這種寸草不生的地方,也會有葉子呢?!?p> 花清逸朝斯楠揚了揚手上的枯葉,笑容燦爛。
“想來即使是這般枯萎殘敗的葉子,也自有鮮嫩青春之時吧。”
轉(zhuǎn)瞬間,那片葉子被他揉搓的成一團,殘余葉渣順著他的手心滑落下去,淪為污泥中的養(yǎng)料。
斯楠神情一凝,深邃的眼神幾近刺入花清逸的肌骨。
面前絕美的少年沖他再次一笑,冰肌玉骨,面若桃花,漂亮得宛若泉間琉璃,清輝不散。
可他的行為,卻并沒有讓人同樣生出這種感覺。
一腳踏在那片曾經(jīng)有過生機的地面上,花清逸走近斯楠。
“斯楠哥哥,你說清逸的話,有沒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