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唔唔唔!”
真正的李衷被布兜捂住嘴,蒼白的面孔上,那青紫色的眼圈格外顯眼。
“別吵了!”
蘇炳一把拿開他嘴上的布兜,“你支吾什么呢,本少爺都好心把你救下來了,能知足點嗎!”
“蘇炳!你們竟敢在背后暗算我,我告訴你,你們一定會被兄長千刀萬剮…唔唔唔唔!”
蘇炳又將布兜塞了回去。
不悅之余,他發(fā)覺了事態(tài)中被人忽略的疑點。
“你認(rèn)識我?”
“唔唔唔唔!”
“…”蘇炳又將布兜拿開。
“你們一定會受到報應(yīng)的!你們不知道你們招惹的是什么人…唔?。 ?p> 蘇炳不留余力地踹了他一腳,正踹在腰上。
“你這家伙,讓本少爺很后悔當(dāng)初救了你啊?!?p> 蘇炳蹲了下來,與他同視。
“本少爺?shù)哪托氖怯邢薜?,我問你,你是什么時候被人捆起來扔在那根竹枝上的?”
李衷痛得眼淚直流,形象全無,與他剛開始給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喂!”蘇炳揚(yáng)起右掌。
“別打我,我說!”
李衷頓時也顧不得腰上的痛了,可皺了皺鼻子,又牽扯到了面上的傷,鼻涕眼淚更是抑制不住地雙管齊下。
蘇炳:………
“嘶!…我,我在錦城遠(yuǎn)郊的攤鋪買書時,被你們一行四個人直接綁回了李府…”
“也就是說,那個時候囂張跋扈的臭小子還是你本人?”
李衷頓了一下,似乎是想反駁“囂張跋扈”這個說法,話到嘴邊又迅速地咽了回去。
“嗯…是啊,緊接著兄長要與你們議事,便讓我回屋,我在回屋途中,便被人襲擊了?!?p> 這段回憶太過苦不堪言,李衷說著說著,一向陰鷙的眼神就又透露出了濃濃的委屈,當(dāng)然,也可能是又觸及到了其他傷口。
“那個襲擊我的人下手極重!明明我都已經(jīng)向他求饒了,他卻還是不肯放過我,把我綁起來不說,還捂住我的嘴,把我放在那種地方!我簡直一動都不敢動…”
這種身手,怕不是尋常人所為…
蘇炳看著面前鼻青眼腫還委屈巴巴的李衷,只覺得那出手之人與自己極為投緣,做出了此等他一直想做,卻無法去做的事情,有機(jī)會一定要去結(jié)識結(jié)識!
不過如果李衷說的都是真的,那當(dāng)初推沈知秋那小子入水的,約莫就是綁走李衷并喬裝打扮成他的人,那這個人,究竟又是何用意呢?
“喂,”
想到這里,蘇炳瞄了李衷一眼,“不管怎么說你也是李宸年的親弟弟,他怎么會安排你一個人住在這種荒涼無人的地方???”
連一個守衛(wèi)也沒有,怨不得被人暗算。
李衷又沉默了,看起來是真的什么也不想說。
“看來你還是想回到原來的地方去待著。”
“蘇公子!”李衷的眼睛又濕潤了,“此事關(guān)乎李府聲譽(yù),蘇公子,我若是說了,長兄必定是不會放過我的!”
“你若不說,我必定也是不會放過你的?!?p> 蘇炳環(huán)胸低瞅著他。
“可是…”
蘇炳開始蹲下身將布兜往他嘴里塞。
“我說…唔唔唔唔!”
“快點!”蘇炳的眉頭緊鎖起來,簡直是浪費他的時間!
“長兄耗費了大量時力,在府中的后院里造了一座地下書窖,窖中使用了大量的香料以及三九天儲存的冰塊?!?p> “長兄將府中所有的藏書都置于書窖內(nèi),并命我來看管。”李衷說著說著眼圈又開始發(fā)紅,“長兄是何等信任與我,我卻…”
“好了打?。 ?p> 蘇炳嘴角抖了抖,“接著往下說,下面的這些藏書又是怎么回事?與錦城書鋪被大量壟斷有關(guān)嗎?”
“長兄他,我也不知究竟所圖為何,我們兄弟二人,自幼酷愛讀書,長兄也是抱著考取功名的決心前去皇朝書院與各位世家公子一同學(xué)習(xí)的。”
皇朝書院皆由名士文人所創(chuàng),連兵法騎術(shù)都有專門的武才將領(lǐng),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哪怕是世家公子,也要通過最基礎(chǔ)的考核。
”平心而論,你兄長能進(jìn)入皇家書院,確屬不易。”
蘇炳點點頭,不過,這與他日后所為之事,又有什么關(guān)系嗎?
“可!可正是因為兄長沒有達(dá)官貴人的權(quán)勢與身份,他才無法在皇朝中擔(dān)任高官,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這與他的本意,完全違背??!”
李衷似乎忘記了身上的傷痛,情緒逐漸高漲起來,“蘇炳,你自出生起,根本無需任何努力,就是天定的皇朝御醫(yī),只因你的身后是世代御醫(yī)的蘇家!你又怎么會懂,我與我兄長的苦楚與不易!”
“你說什么?”蘇炳只感腹中一股難以發(fā)泄的邪火竄了上來,“誰說無需任何努力了?你又懂什么?御醫(yī)乃是皇朝重職,除卻蘇家根本無人敢擔(dān),也無人能擔(dān)!我自小為了學(xué)醫(yī)嘗過多少種藥,從死人墳里被掘出過多少次!你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哼”,李衷完全豁出去了,換上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色,眼神又陰鷙起來,“那么,蘇公子,我問你,若是沒有那般優(yōu)越的家事,若是沒有那般博覽群書經(jīng)驗豐富的父親,你又何來的嘗遍百藥一說?你嘗的那些藥,有多少是世間難尋,有多少是千金難買?你以為,所有學(xué)醫(yī)之人都能如你一樣,從小就擁有上佳質(zhì)地的藥引子和制藥器具嗎?”
“………我,我…”
“這個世道,本就是不公的!有些人哪怕天賦異稟,也注定比不上,從出生就贏在了終點的人!”
一瞬間,蘇炳如臨雷擊,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被一只冰冷的手攥在手中,狠狠地捏在了一起,被揉碎,被揉爛。
細(xì)想起來,貌似確實是這樣。
如果沒有老頭子瘋狂的調(diào)教,沒有蘇府整整五間書房中如數(shù)家珍的醫(yī)經(jīng)藏書,沒有上好的藥材與專屬于他的試藥房…
如果,他只是白手起家…
以他的資質(zhì),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是蠢才一只吧?
蘇炳低下頭,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
李衷盯著他,蒼白的面色上,不斷閃過嫉恨與憤怒。
就連這次的名士帖,也僅有名士貴門有權(quán)在榜,這個不公的世道,真是瞎了眼了!
此時,地下書窖
“咳咳咳咳!”
蕭祁沖進(jìn)去,看準(zhǔn)了冰室中心的兩個人影正紛亂不堪地揪打在一起。
其中一個人忽然一伸手,從另一個人臉上撕下一張面皮一樣的東西。
?。。?!
“住手!”
蕭祁心下一驚,連忙上前阻攔,“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們快跟我出來!”
兩人聞言皆是身形一頓,求生欲很快占了先風(fēng),為首的李宸年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頭發(fā)首當(dāng)其沖,另外一人緊隨其后,匆忙的步子一點也沒落下。
三人很快離開冰室,李宸年看著逐漸被燃燒殆盡的藏書,眸中閃動著萬千思緒。
憤恨,遺憾,痛悔…
蕭祁正暗自對著李宸年手中的面皮沉思,右肩卻被冷不丁地撞了一下。
一回頭,對上一雙春輝般明媚的雙眼。
陸豐易?
他不禁咋然。
也就是說,把真正的李衷綁住藏起來的人,是陸豐易?
“你究竟是什么人?”
李宸年嘆了口氣,仿佛一瞬間老了十歲,“我弟弟又在何處?”
“哼,把我的名士帖還我!”
陸豐易也不甘示弱,“若不是你無禮在先,將我打暈又拿走我的名士帖,我怎會對你弟弟下手?”
“這么說來,李公子是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們會來此地了?”
蕭祁瞥他一眼,眸色深沉。
李宸年卻沒有什么反應(yīng),他垂下頭,身體也無力地癱了下去。
沈知秋和花清逸已在幾人言談之間來到他們面前,見到安然無恙的陸豐易,兩人皆是一驚。
“陸豐易?”
沈知秋和陸豐易的眼神碰撞到一起,兩人都在對方眼中捕捉到了一絲尷尬。
沈知秋:這么說,我剛剛是把陸豐易和李宸年關(guān)在一起了?
陸豐易:糟了,這家伙是不是想起來我把他推到湖里的事了!
“太好了,蘇炳哥哥一定會很高興的。”花清逸不動聲色地擠到兩人身前,“豐易哥哥,沒有受傷吧?”
不提受傷還行,一說到受傷,沈知秋的臉色就陰了一半。
受傷的人,是她才對!
“呃,這個…啊沈兄弟!你先別動怒啊,我完全可以解釋!”
“拜陸公子所賜,知秋險些就命喪于此了?!?p> 陸豐易有些瑟縮地躲在了蕭祁身后,“我,我這不也是為了大局著想嘛?”
況且,當(dāng)時將他推下去的時候,他的本意可不是要至他喪命啊。
“好了,既然你們都相安無事,也就不必再爭執(zhí)了。”
蕭祁顯然不想再讓兩人沉浸在這個話題中,他轉(zhuǎn)臉望向李宸年,“現(xiàn)在,跟我們出去吧,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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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秋從黑洞中探出頭,晃眼的亮光險些將她的眼睛閃瞎。
未曾想到,李宸年的臥寢居然直抵那座冰窖。
“阿衷呢?”
李宸年沉著臉,“他年紀(jì)還小,你們不要胡來?!?p> “年紀(jì)小,就可以對他做過的事情既往不咎嗎?”
陸豐易被李家兄弟擺了一道,難消內(nèi)心的岔岔不平。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過錯?!崩铄纺陻Q眉,“他什么也不知道?!?p> “錦城發(fā)生的事情,只要是跟你有關(guān)的,都交代一下吧?!?p> 蕭祁止住陸豐易欲要上前爭執(zhí)一番的動勢,“李宸年,你我同窗一場,有些事情,我也不愿做絕。只是你明明是錦城的地方官,卻能主導(dǎo)出這樣一場為禍皇朝的事端,著實不堪。”
李宸年聞言,原本平靜無波的面孔忽然裂開一道縫隙,暴露出了它本來的樣子。
“依我李宸年的才能,區(qū)區(qū)一個地方官員,我根本不稀罕!”
蕭祁皺了皺眉。
李宸年恨恨地從袖中甩出一張揉皺了的卷軸,正是陸豐易遺漏的名士帖。
“你們,你,你,還有你!”
李宸年忽然對著在場的四人一頓狂怒,“你們哪個人的身后沒有皇朝權(quán)貴在頂著?你們哪個人能體會到我的感受?”
“我是如何從庶民一步一步爬上來的,你們知道嗎!”
“沒有家世的支持,你們一無所有!一事無成”
“你們只不過是運(yùn)氣好,一出生就站在我們這些人一輩子都觸及不到的地方!”
李宸年目呲欲裂,看著面前的四人,他眼中的嫉妒與狠意一覽無余。
“所以,你就妄圖將皇朝內(nèi)所有的珍貴書籍全部換成贗品?”
蕭祁面無表情地望著他。
“沒想到,讀了這么多年圣賢書,你還是一點長進(jìn)都沒有?!?p> 李宸年氣紅了眼,低吼一聲就朝蕭祁撲了過去。
“你干什么!”
陸豐易當(dāng)然不可能在一邊旁觀,見李宸年行徑瘋狂,他心下微微一驚,立刻擋在了蕭祁面前。
“無礙,他不會武功?!?p> 陸豐易想了想,隨即反應(yīng)過來,剛剛與他交手,李宸年確實是一昧亂出招式,毫無章法。
蕭祁的話無疑是火上澆油了,李宸年抓起身邊的椅子,用盡全力朝兩人砸去。
“別掙扎了?!?p> 兩人雙雙避開,陸豐易斜睨著他,忽地瞅見一幅卷軸模樣的東西正要從李宸年袖中滑出。
“我的名士帖!”
陸豐易喜上眉梢,伸手就要去搶。
李宸年卻是先一步反應(yīng)過來,早早就將那卷軸再次藏好,截住了陸豐易蠢蠢欲動的步伐。
他的眉瞬間倒豎。
“還給我!”
這下倒好,陸豐易一咬牙,干脆也朝對方撲了過去,兩人再次扭打到了一起。
沈知秋一直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上前勸架也不是,旁若無睹也不是,不比花清逸含笑視之,好不鎮(zhèn)定。
“知秋哥哥,站過來些?!?p> 花清逸把她往后拉了拉,陸豐易手中的一把椅子腿正正敲中在她腳邊。
?。???
陸豐易立刻反應(yīng)過來,“抱歉啊沈兄弟,我不是故意的!”
李宸年一記硬拳朝他面上打去。
“你有完沒完!”
陸豐易側(cè)頭躲過,眼中閃過重重怒氣。他被這一來二去的花拳繡腿弄得毫無耐心,一掌就朝李宸年面門劈下!
即使他武功被廢,內(nèi)力全無,這一掌也讓人不敢小覷,饒是沈知秋這等全然不知狀況的外行人也看得出來。
“快閃開!”
情急之下,沈知秋一個箭步上前,將遲遲未反應(yīng)過來的李宸年用力推開,同時,一個小巧的物件從他懷中摔了出來。
那個是!
“咔嚓”一聲,掉落在地的竹蜻蜓被主人親手劈碎,陸豐易呼吸一滯,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我親手弄壞了,我的竹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