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清陽宮,奴才們見她心情甚好的樣子,無不歡欣,只有繡兒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在一旁緘默不語。
到了晚間,用罷晚膳,淺說是累了要早早休息,眾人服侍她梳洗過后,便紛紛退下。
殿內(nèi)無人,淺正要取了洛胭水讀“隱信”,就聽珠墜流蘇一串響動,繡兒未經(jīng)通傳便走進殿來,噗通一聲跪在她面前,細白貝齒緊咬下唇,眼眶里滾動著淚花。
“小姐是否信不過繡兒?”繡兒細碎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從她泛起齒痕的唇間吐出,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流淌而下,最終無聲無息的滴落在暗紅色繡有百朵各色牡丹的精織地毯上,印下兩點濕痕。
仔細看來,繡兒長的也是很娟秀雅致的,甚至有一種說不出的氣質(zhì),而這種氣質(zhì)是不應(yīng)該在一個丫鬟身上出現(xiàn)的……
“繡兒,你這話是從何說起?我們自小一起長大,親如姐妹,如果連你都不能信,這深宮之中我還能信誰呢?”淺笑笑,按照齊若妍該有的語氣說道。心里卻頗不以為然,在她看來這丫頭簡直處處可疑,也只有齊若妍那個不知人心險惡的千金大小姐或許才不會還一直對她深信不疑。
“不管小姐信與不信,繡兒發(fā)誓再不會做對不起小姐之事,否則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聽出她話中的敷衍,繡兒倔強的挺直脊背,口吐咒言。
淺本不信那些虛無縹緲的誓詞,倒是繡兒堅定的眼神讓她心里有一瞬產(chǎn)生了動搖,會不會是自己對人性的不信任,才導致看每一個人都覺得可疑?可繡兒的話中的“再”字,又恰恰表明了她曾經(jīng)做過對不起齊若妍的事……
“繡兒,你起來!你不會'再'做出對不起我的事,是不是?”
“是!請小姐相信繡兒?!?p> “好,我累了,你去吧!”
信她就不必了,先觀察著再說吧!她怎么可能將自己的安危隨意質(zhì)押在別人身上,這丫頭突來此舉說不定是看出這些日子自己對她的疏遠,才想要借此來重獲信任……
繡兒走后,淺拿出早先藏起的麥芽糖紙和洛胭水,按齊若妍說的方法在正方形紙的四角各滴上一滴微泛玫紅的洛胭水。
奇秒的現(xiàn)象發(fā)生了,洛胭水一沾到那張看上去頗像牛皮紙的紙之后,竟迅速氳染開來,就像在吸水力極強的餐巾紙上滴了一滴水一樣,片刻就被吸的干干凈凈,整張淡黃色紙變成了夢幻般的粉紅色,數(shù)行黑色的小字慢慢浮現(xiàn)其上,由模糊變得清晰。
淺嘖嘖稱奇,這是什么化學反應(yīng)?好奇妙??!不管了,還是先看看信上都寫了些什么吧!
『匆匆一別,輾轉(zhuǎn)數(shù)月,未曾想再相見已物是人非,令人悔之晚矣,愧疚欲死……云楚之心從未曾變,蒼天可表,事已至此,妍兒若還愿隨我離開,可速讓繡兒傳與我知曉,也好早做安排……淑媛宮之人萬萬不可接近,切記切記!』
淺看完了信,雖只寥寥數(shù)語卻似有道不盡的心酸,說不了的相思,訴不完的衷情,忽聽“啪嗒”一聲輕響,一滴淚滴落紙上,濺起幾點水花,印濕了落款上的那個“焰”字。
這才發(fā)覺早已淚濕臉頰,心里有些發(fā)酸,相愛而不能相守總是悲哀,但林焰對齊若妍的真心卻又讓淺發(fā)自內(nèi)心的為她而高興。
擁有一份真愛的齊若妍是幸運的……原來這世上還是有真愛存在的,任憑時光的流逝,歷經(jīng)歲月的成長,即使外界再大的狂風吹襲,再猛的暴雨澆淋,再無常的命運捉弄也不曾令這份真愛有絲毫的轉(zhuǎn)變,依舊純粹的令人心動,美好的讓人感傷……
所以,林焰不會是害齊若妍的人,之所以會有“索心丸”出現(xiàn),一定是繡兒從中動了手腳!
這夜,夢中的齊若妍是沉浸在美麗愛情中的小女人,周身縈繞著幸福的光環(huán),蕩漾著絲絲的柔情,美好的讓淺不忍心用現(xiàn)實的無奈去擊碎她那單純易碎的美夢。
為了成全這份真愛,她甚至愿意去做個孤魂野鬼??墒牵@份感情面前依然有著太多不可逾越的阻礙,試問他們要如何離開這禁衛(wèi)森嚴的宮廷,如何躲開皇帝必然會有的追捕?就算成功逃脫,這被“索心丸”侵蝕大半的身體沒有蝶谷醫(yī)仙的救治便會終身受它所控,甚至喪失對女人來說至關(guān)重要的生育能力,這些林焰都能接受嗎?那時的他們還有幸福可言嗎?
不自覺思緒越飄越遠的淺完全忘了自己的所思所想根本就瞞不了齊若妍,也正是那悲泣欲絕的啜泣聲喚回了她渙散的注意力,反應(yīng)過來的淺不得不去安慰那哭的梨花帶淚的人兒。
“別哭了,也許是我太悲觀,事情或許不會那么糟……你想走就和他走吧!”淺并不拙于言辭,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安慰人不是她的強項,但可以用實際行動來幫她。
“焰哥哥是林家唯一的血脈,我不能……”齊若妍輕搖著頭,滿臉的凄苦無助。
“想不到你這么軟弱沒用!我相信即使你不能為他生孩子,他依然會愛你疼你,既然我這個外人都信這一點,你怎么可以懷疑他!你要是懷疑,那簡直是對真愛的褻瀆,更不配擁有他的愛!”
“我……”她不能這么自私害林家無后……
“我只問你一次,要不要和他走?”
“我……”他們?nèi)羰请x開,爹怎么辦?皇上一定會龍顏大怒殺了爹的……
淺體會不到她內(nèi)心痛苦,但齊若妍的猶豫不覺徹底惹惱了她,轉(zhuǎn)身決定不理這個不干不脆的女人。
要么走要么留,有這么難選擇嗎?留在深宮做只囚鳥,還不如勇敢的去面對未知的命運,她都準備犧牲自己去成全他們了,往前邁一步的結(jié)果雖然可能是悲慘的地獄,但也有可能會是幸福的天堂啊!
齊若妍優(yōu)柔寡斷讓淺十分不耐,清早醒來時心情很是煩悶,悶不出聲的伸手向枕邊摸去,觸手除了如絲的錦褥竟是空無一物!
信呢?記得昨晚看完信之后明明就放在枕邊的,怎么不見了?心猛的揪的緊緊的,驚出了一身冷汗。
那封信要是流了出去,不管落在這宮里哪個人的手上,她和林焰都別想活了……
“來人啊!”見錦紅領(lǐng)著幾名宮女匆匆進來,淺劈頭就問:“昨晚我睡了之后誰進來過?”
“這……”錦紅被問的有些莫名其妙,見淺神色不對,便疑心是丟了什么東西,臉色一整肅然道:“昨晚是誰在外間值夜?”
值夜的四個宮女被傳了進來,被問起皆面面相覷,回說并無人進殿,錦紅問淺:“小姐,是不是少了東西?”
“沒少什么,我只是隨便問問罷了,沒事了?!睖\笑著掩飾心中的驚慌,既然沒人來過,那封信怎么可能不翼而飛?真是太疏忽大意了,竟犯下這種低級錯誤,這么危險的東西看過就該毀掉的啊!
到底是什么人如此神通廣大,人不知鬼不覺的夜入清陽宮不拿值錢貨,卻只單單拿走那封足以置她和林焰于死地的信?
一上午淺都在惶惶不安中度過,下午她決定出去走走,卻碰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淑媛宮的李公公。
借著問安的時候,李公公趁人不注意又往她手里塞了個蠟丸,淺心不在焉的賞著御苑里吐香的臘梅,不一會又飄起了雪花,她便回了清陽宮,無人時搓開蠟丸看了包裹其內(nèi)的字條。
“萬事皆已安排妥當,是去是留請示之?!?p> 李公公是太后的心腹,二十五年前的事他也參與其中,其后便被太后安排在淑媛宮那位裝瘋的貴妃身邊,假伺候之名,行監(jiān)視之實。
按理說這個人是可以相信的,為什么林焰又告誡說萬萬不可接近淑媛宮的人呢?他是單指那位裝瘋的娘娘,還是也包括了李公公?
難道說……他也知道二十五年前之事的真相?不可能,這種皇宮最大的隱秘他怎么會知道!
細絨小雪漸變成了鵝毛大雪,密密的飄灑在天地間,幾米外的景物已看不分明,傍晚時傳來消息說雪天路難行,等明日雪住之后皇帝才會啟程回宮。
淺暗自松了一口氣,看情形那封信應(yīng)該還沒落到皇帝手上,否則任它風雪再大,依他的性格也會立馬回宮好好處置她的吧!
晚上,淺只要一想到自己弄丟了信,必然會受到齊若妍的責難,就無論如何也不想入睡,卻不知不覺在一陣清甜的香氣中墜入了黑暗。
“你看了信為什么不把它燒掉!你會害死焰哥哥的!”耳邊仿佛聽見了齊若妍怒氣沖沖的嬌斥聲,接下來便是寂靜無聲。
有人下藥……
淺腦中劃過最后的辯駁之后便徹底混沌起來,意識一旦飄遠就再也無法聚攏。
沉沉浮浮間,身體仿佛騰云駕霧一般無著無落,偶爾有些什么東西輕飄飄的刮過臉側(cè),似是羽毛般輕柔,但帶來的卻是寒冷和少許的濕意……
正是這股寒意使她的意識清醒了一些,睜眼迷蒙的雙眼,看見的是呼嘯而過的雪地上一個個相繼極大的腳印和兩條急速有力邁動的腿,耳畔呼呼的風響,胸腹間的壓抑讓她有一種熟悉感,記得那次被皇帝扛在肩上時就是這樣的感覺……
不適感讓她輕哼出聲,也讓瞬間一切靜止下來。
身體輕轉(zhuǎn),她對上了一雙雪夜中散發(fā)著璀璨光華的暗金色眼眸,樹影斑駁了他的面目,但那雙在寂靜黑夜里依然迸發(fā)出灼灼光華的暗金色眼眸,邪魅而妖異,讓她不禁想起了某種緊盯著獵物的大型猛獸。
“你不該穿黑色,雪天該穿白衣,就算被發(fā)現(xiàn)也更容易躲藏?!睖\沒話找話,借機打量周遭環(huán)境。
樹影扶疏,光線黯淡,也不知是在哪里,不過不像是在皇宮內(nèi)……
這都哪跟哪呀,太離譜了!禁衛(wèi)森嚴的皇宮就這么讓他輕而易舉的偷了她出去?
林焰,不需要你再準備了,李公公,也不用你的安排了,我已經(jīng)出來了。
“白衣,在你身上?!?p> “扛著我走了這么久,你也累了吧!不如放我下來自己走如何?”摸不清這人的底細和目的,淺好脾氣的和他商量。
“有趣……難道你不怕我?”暗金色眼眸散發(fā)出興味的光芒,摻雜著一絲激賞。
“我一個弱女子落在你手上……難道我怕你,你就會放了我嗎?”淺淡笑,怕從來就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遇事只有冷靜才能窺到破綻從而最終找到解決的辦法。
“不會。”男人亦含笑作答。
就知道不會!答案早在意料之中。
淺眼眸一轉(zhuǎn)語帶挑釁的問道:“昨夜偷信,今夜偷人,你是不怕麻煩,還是認為自由來去皇宮的滋味實在很好,想要再三回味?”
這話引得男人一陣大笑,心里更加欣賞她的處變不驚、臨危不亂。
“想不到景國還有你這樣的女子,實在有趣!”
淺聽的一愣,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他不是景國人?她還以為是哪個看她不順眼的嬪妃暗中請了高手將她弄出皇宮好暗中結(jié)果了她的性命,難道不是這樣?
“怎么了?嚇傻啦?”男人心情愉悅,輕佻的單手勾起淺的下頜,“美人,你也不問問我是誰?”
“你是誰?”問了你就會說實話?
“封旗,蔚封旗。”男人說的鏗鏘有力,霸氣中又透著莫名的邪異,暗金色眼眸中流露出的除了邪氣之外又迸射出強烈的占有欲。
她應(yīng)該認識他嗎?怎么聽他的語氣好像只要一報上名字所有人就該都知道他一樣?
淺縮了縮脖子,為他散發(fā)出的氣勢和眼中毫不避諱的占有欲而暗自心驚,得出一個結(jié)論:危險,這個男人絕不好惹,她惹不起!
“你……很有名嗎?”
蔚封旗略顯驚訝,但很快又是一笑,也不搭腔,只是抱緊淺,腳下猛的發(fā)力,施展卓絕輕功急速前行,淺只覺耳邊忽忽風響,他越是不表明身份,她心中的不安就越是擴大,不知自己又落入了一個怎樣的迷局之中……
飛馳中,淺趁他側(cè)頭看路之機悄悄將藏在身上防身用的一支金釵握于掌心,抵在他胸前,只要刺下便會扎入他的心臟要了他的命。
不知為什么竟下不去手,這莫名其妙的退縮讓淺有些迷茫,她不明白自己怎么會變成這樣,為什么會對一個顯然對自己圖謀不軌的男人手軟……
刺呀!還不快狠狠刺下去!該死的!你還在猶豫什么?
呃……脖子突然被毫無預(yù)警的大力掐住,耳邊的風停了,只有心臟跳動的聲音似乎被無限放大,一下一下清晰的撞擊著她的耳膜,脖子上那只預(yù)示著死亡的手明明是暖的,可感覺卻像是被一條淺冷的蛇死死纏繞,帶來摧毀意識的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