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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那些沙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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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那些沙礫 那個十七呀 3528 2019-09-04 23:39:07

  有空么?請你喝酒。

  室友深諳字數(shù)越少事情越大原則,百無聊賴的某一天,趙牧之就收到了這么一條信息。

  當(dāng)時她正蹲在商場里聽薛建和莫姐聊的熱火朝天,看見微信進來其實是不想搭理的。只不過一錯手點開了,驚悚的不知回什么好,打了字又刪掉,反反復(fù)復(fù),仔細斟酌。

  “怎么了?”莫姐抽空關(guān)心她。

  “呃……”她覺得這個事兒有點難說,“我同學(xué)……可能心情不好?!?p>  “失戀啦?”莫宴見怪不怪,小女生心情不好還能有什么事兒。

  牧之撓撓頭,想了想室友那個略自大的男朋友,覺得這個方向靠譜:“可能吵架了吧?!?p>  “是那個總來找你的?叫……唐嘉嘉?”薛建問。

  “不是不是,另一個同學(xué)。嘉嘉那貨,一門心思撲在事業(yè)上,生怕公司不給她轉(zhuǎn)正,誰要是在這檔口給她找不自在,嘖……”牧之腦補了下,“那就不是心情不好的事兒了?!?p>  大家都笑了,“這才是對的,”莫宴給予肯定,“人還是以事業(yè)為重,感情啊什么的,太虛了?!?p>  “跟她們小孩子瞎說什么?!毖ú恢每煞瘛?p>  這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外景本來也沒有牧之什么事——怪物是綁在家里的,經(jīng)理是長在商場的,角色帶著鮮明的場景特征,若不是戲會落幕,一輩子也不會有什么交集——牧之輕易的拿到了假,看那邊又發(fā)過來:別糾結(jié)回什么啦,給你定位,能不能過來說一聲。

  應(yīng)該是微信上反反復(fù)復(fù)的“正在輸入中……”狀態(tài)提醒的她,室友是個有點敏感的姑娘,牧之真是討厭這個狀態(tài)提示。

  你請假了?她問。

  辭職啦!

  那等著我,馬上。

  外景地在郊區(qū),公交不是很方便,季副導(dǎo)好心說找車送她。本來就是翹班,牧之不好意思接受,被這胖子嘲笑:“真是小孩兒!”

  公交搖搖晃晃,一趟倒了另一趟,再換地鐵,再倒公交……剛實習(xí)的孩子能住什么好位置,牧之幾乎是穿越了一整座城市,從一個角落奔跑到另一個角落。下了車滿頭大汗,在一排排破舊的板樓間穿梭,終于找到了那座那棟那號。

  室友打開門,客廳了亂糟糟的堆滿了各種東西,自行車,嬰兒車,紙箱,蛇皮袋……沙發(fā)很舊,明顯也是不用來坐人,與它對著的電視也落滿了灰,顯然沒有人使用。她跟著室友穿過狹窄的客廳,走到屬于她的房間,里面溫馨干凈的粉白粉藍,是她們反復(fù)挑了好久的家居裝飾,感覺終于回到了熟悉的世界。

  “隨便坐?!笔矣咽疽?。

  她們在同一間宿舍一起生活了一年有余,大家都不是什么有潔癖的人,關(guān)系也十分親密,但是第一次來到別人的私人空間,趙牧之還是拘謹了些,好像自己風(fēng)塵仆仆帶了多少灰塵進來,小心翼翼地擠在床的一角。

  這房間很小,擺了張床和衣柜后只有一小片空地,經(jīng)過室友妥帖的收納技巧,再加上只是實習(xí)東西不多,勉強能容納兩個人??盏厣箱佒粡堁┌椎拿q絨的地毯,上面支著一張小桌子。

  “來這里坐?!笔矣阎笓],因為過道太擁擠,她擦著牧之艱難的把自己蹭出去,“等我一下。”

  牧之聽話的坐了過去。這房間有扇窗,不過因為樓與樓之間的間隔太小,也只是聊勝于無,為了避免對面的窺視掛了層層的簾——粉白的紗簾,鮮綠的遮光簾。這窗簾牧之也參與過意見,只是沒想到用的這么局促。

  室友從冰箱里抱了幾罐啤酒并拎著點心小菜,牧之趕緊站起來幫忙。

  “你快坐好吧,房間太小了別添亂。”

  桌子也小,菜都擺不下,酒和點心隨便的放在地上和床上,什么和什么都很擁擠,什么和什么都很不搭。

  趙牧之看著桌子上,有咸菜也有熱菜,可能是叫的外賣,點心外包裝的logo是剛剛外面路過的蛋糕店的,它們放在一起就挺奇怪了,還有各種牌子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啤酒。也不知道這些出于什么原因會聚在一起。

  可能是室友自己也覺得怪異,于是自嘲道:“沒借酒澆愁的經(jīng)驗,湊合著吧。”

  “到底怎么啦?跟趙建偉吵架了?”趙建偉就是室友的男朋友。

  室友吸了吸鼻子,打開了一聽啤酒遞給牧之,自己也開了一罐,喝了一大口,被嗆住了,咳了起來。

  她們倆都是從不喝酒的人,趙牧之沒有地方放下手里的酒,也沒法穿過這么多障礙物給她拍背,只能干巴巴的安慰:“別喝的那么急,慢慢來。”

  “你說酒這種東西,這么難喝,為什么就能澆愁呢?怎么澆?。俊闭f著她又大大的悶了一口。

  “酒精能夠麻痹神經(jīng),要具體的展開么?”牧之繼續(xù)干巴巴的說。

  “也沒吵架,”室友切回話題,愣愣的看著擺的亂七八糟滿滿登登的桌子,“算不上吵架,就是不說話?!?p>  “冷戰(zhàn)?為什么呀?你為什么辭職了?”

  “也不是冷戰(zhàn),”室友冷笑了一聲,看著趙牧之,“你不知道吧,我們打算出國了?!?p>  “哈?你不是……跟老板都定好方向了?”牧之疑惑。

  室友沉默了會兒,把手中的啤酒一飲而盡,看著想要隨手扔出去,還是忍住了,規(guī)規(guī)矩矩的放在垃圾桶里,又給自己開了一罐。

  “你干嘛啊,出國也挺好,喝這么多干嘛?”牧之想要搶下來,不過因為擁擠的原因,還是不能如愿。

  “我都沒跟你說過,我并不想讀博,是趙建偉說他想讀,說情侶間還是不要差異太大,才叫我一起的。我家里也不支持?!?p>  “所以……你是……”

  “我也沒跟你說過我家里,我家里什么都不支持我……”她停了停,語氣間滿是苦澀,“反正讀博也不用什么錢,用不著聽誰的?!彼^續(xù)喝酒,“你也看見了,”這屋子實在是小,隨便看兩眼就能看到煩悶,“沒有家庭支撐,在這個城市就是這么艱難。讀了研是這樣,讀了博也未必有機會好多少。趙建偉就想要出國,說海歸含金量高?!?p>  “你只是實習(xí)……”

  “他也沒問我,他就申請了?!?p>  “然后你們吵架了?”

  “呵,”室友輕蔑的發(fā)出了一個音階,然后又一飲而盡,打開第三罐,“挺有意思的,他說要出國,他申請了,我也只能跟著。結(jié)果他拿不到offer,我卻有了。”

  “現(xiàn)在才七月!再等等啦?!?p>  “牧之,”室友重新看她,像是在教育一個不懂事的小孩,“我們只能拿獎學(xué)金走,趙建偉,”她又灌了一口酒,就像是酒能讓不愿說出的話順暢一樣,“趙建偉他申學(xué)校可以,獎學(xué)金太難了!”

  “那……”牧之覺得這個事兒簡直荒謬,可以當(dāng)個段子說,又有點替室友生氣,但又不是很明白她這么頹唐做什么。

  “我不知道他想怎么樣,他不跟我說話了。冷戰(zhàn)?可能是吧?!?p>  “什么學(xué)校?。俊?p>  室友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學(xué)校挺好的,全獎。”

  “那就去唄?!壁w牧之無所謂的說,“申上了,想去就去,不想去就跟著你老板繼續(xù)讀,想工作就開始找,你在愁什么?”

  “你不喝酒么?嘗嘗?”

  牧之聞了聞,沒有什么香氣,她小泯了一口,惡……

  室友又喝完一罐,再重新打開:“你挺幸運的,”她自嘲的笑了笑,“也不是,是我太倒霉了?!?p>  趙牧之的室友,注冊的名字叫許婉霞,牧之是少有見過這個名字的人。她跟所有人自我介紹說自己叫許清,就算是點名,她也會認真的搶先說自己叫許清。她入學(xué)年紀小,卻少年老成,做人做事都很有一套,從不撒嬌賣萌。她也很少跟人說心事,說自己的事,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是醉心學(xué)習(xí)。跟她的同宿舍室友趙牧之一樣。所以她們兩個讀研然后還想繼續(xù)讀博所有人都不覺得意外,只覺得太巧了,兩個如此像的姑娘湊到了一起。

  要不是這個單方面醉醺醺的夜晚,牧之根本不知道,許清是一個被父母嫌棄的孩子。因為想要個男孩,所以從小把她寄養(yǎng)在鄉(xiāng)下的親戚家。親戚也算不上惡意,就是無知的玩笑話,從小跟這孩子念叨:你爸媽都不想要你了。小許清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在鄉(xiāng)下讀書的時候,聽老師說家長都喜歡成績好的孩子,她就拼命的學(xué)。后來政策寬松了,父母把她接回家里,一個鄉(xiāng)下轉(zhuǎn)學(xué)生,在學(xué)校里,在無知的孩子中間其實收獲不到什么善意。因為教育條件有限,她的成績不好,什么都不懂,也不會跟同學(xué)相處,老師也不待見她。許清在家里沒有自己的房間,沒有父母的疼愛,在學(xué)校也收不到肯定,還伴隨著嘲笑和冷暴力。她把這一切都歸結(jié)于,自己成績不好。

  于是就拼命讀書,跳級。等到了高中,她終于明白,即便能次次考試拿第一,即便能考上最好的大學(xué),也改變不了什么。于是她學(xué)著人家叛逆,交男朋友,就是趙建偉。

  但家里并沒有人關(guān)心。

  趙建偉是個安慰,小孩子談戀愛,學(xué)著電視劇里的橋段努力哄女孩兒,很甜蜜。許清又轉(zhuǎn)而期待,等到大學(xué)畢業(yè)了,可以有自己的家庭,不去依附于誰,不去求著誰。讀了本科又要讀研,趙建偉說自己學(xué)校沒那么好,需要更高的學(xué)歷。又說年輕人哪能這么早結(jié)婚,還是想讀博。然后又到了想出國。他想一出是一出,許清默默的跟隨,也不敢問他是真的想還是只是要擺脫她。

  這么多年了,也許只有趙牧之理所當(dāng)然的問她,你想怎樣,你為什么不自己選。

  趙牧之當(dāng)然可以覺得莫名其妙,當(dāng)然可以理所應(yīng)該。她一看,就是那種幸福的孩子。

  許清模模糊糊的喝著,隔壁鄰居陸續(xù)回家,音響開的很大,吵得要死。還有鄰居的小孩子哼哼唧唧不知道想要什么。隔壁有人唱歌,有人打電話吵架,有人在廚房炒菜……許清想,就是這樣一個小房間,獨獨屬于我的,狹小的,吵鬧的房間,我也馬上就要失去了。而趙牧之什么都不懂,她只能傻不拉幾的拎著一罐她根本不需要喝的啤酒,在這個她格格不入的環(huán)境,聽我講也許明天我就會后悔講出來的往事。而即便是這樣,我只把這段傷疤展示給了她,這個學(xué)霸也沒法安慰出一句有用的話。她的世界太天經(jīng)地義了,真讓人生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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