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十二，不懂

　　典雅的廂房中，淺綠色的茶水被人緩緩注入茶盞當中，漾開了圈圈漣漪，淡淡的茶香在房中飄逸，沁人心脾，修長的手指慢慢把一盞茶推了過來，帶著溫潤的嗓音道:“普洱，清泉寺山上清晨剛采下的露水。”

　　南玄孤煙端起茶盞的手一頓。

　　她緩緩掀開茶蓋，濃郁的茶香撲鼻而來，茶杯中浮晃著幾片芽尖，輕煙散著溫熱撲到了她的臉上，眼眸被染上了一縷霧氣，輕抿茶水，一股茶香慢慢從鼻端沁到咽喉。

　　倒茶的人問道:“如何？”

　　她放下茶盞，抬眸，“滋味雖濃，但味苦，微澀。”

　　他笑著看她，“沒有甘甜？”

　　“沒有。”她回答。

　　慕容楚離帶著笑意的眸子漸漸沉了下去，就像耀眼的星辰無聲地沉沒在漆黑的山際，他苦笑，“都說喝茶能喝出一個人的心情，你說，孤該不該信？”

　　“不該，茶水的好壞，在于茶的品質，水的好壞，泡茶的火候，泡茶人的技藝，無關喝茶人的心情?！?p>　　他盯著她，“那句話是你說的?！?p>　　她轉移話題，“殿下泡的茶很好，只是喝茶的那個人錯了?！?p>　　“你曾經(jīng)說過孤泡的茶雖苦，但是你能品出其中的甘甜?！彼麍?zhí)著地看著她。

　　“殿下，品茶的人錯了。”

　　“沒有錯，孤沒有為任何人泡過茶，”他一頓，“除了你。”

　　南玄孤煙沉默了，她不想和他繼續(xù)討論喝茶這個話題，手指輕輕把茶盞從前面推開，有些事情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即使總會在寂靜悶熱的時候像巨雷一樣驚起那又能怎樣，她從不在乎，也不害怕，“殿下目的不在茶，殿下究竟想說什么？”

　　“孤煙，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他聲音顯得極度低沉。

　　“嗯，民女知道，畢竟民女不是天上的神仙，也沒有運籌帷幄的本事。”她淡然。

　　“你從來都不愿聽孤解釋?！?p>　　南玄孤煙沉默著沒有反駁他。

　　“你甚至沒有質問過孤為什么要娶漠雪冉，也沒有向孤要任何解釋?！本瓦@樣決絕地斷絕了所有的關系，殺伐果決的是她，無情狠心也是她，他都不知道該拿她怎么辦。

　　“太子妃一年無所出，太子府沒有任何妾室通房……”

　　南玄孤煙打斷他，“殿下不該和民女說這些?！?p>　　“你知道孤想說什么！孤沒有碰過漠雪冉，沒有！”他眼中掀起了一種南玄孤煙從未見過的執(zhí)著，“孤一直在等你……”

　　南玄孤煙抬頭，看著慕容楚離那張俊逸的臉，眼中滑過一抹錯愕，帶著隱隱的冰涼，但平靜得臉上不帶一絲情緒，“殿下不該這樣對待太子妃，女子出嫁從夫，殿下對太子妃太殘忍。”

　　“南玄孤煙！我不用你來教我怎么做！”他咬牙切齒，就連稱呼也不在意了，從一開始她就在鉆牛角尖，明明知道他想表達什么，但卻清風云淡繞開了他的話題，他盯著她，執(zhí)著的眼里想要一個答案，一個連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問題的答案。

　　南玄孤煙抬眸，眼底的清風云淡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他許久未見的柔軟。

　　他身子僵硬，有些迷茫，吶吶道:“為什么？”

　　“楚離，”久違的稱呼從她口中喚出，讓慕容楚離內(nèi)心一顫，“記得嗎？我曾說過，我愿意為我所在乎的那個人飛蛾撲火，畫地為牢。”

　　“那個人……是我嗎？”慕容楚離一僵，緊緊攥住的手心溢出汗。

　　南玄孤煙淡淡地笑了，“是，也不是?！痹?jīng)是，現(xiàn)在不是。

　　“為什么？”他有些不明白。

　　“你騙我。”

　　他垂下頭，“我不是有意的?！?p>　　南玄孤煙搖搖頭，“你可以為了拉攏權勢騙我一次，日后也可以為了穩(wěn)定皇位再委屈我一次?！?p>　　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三千弱水只取一瓢說得容易，但做起來卻不容易，慕容楚離可以娶漠雪冉，以后也會因為穩(wěn)定朝政而廣開后宮。

　　“孤煙，如果是因為這個，我不甘心?！蹦阌衷趺粗?，我會委屈你。

　　南玄孤煙看著他笑了，眼底染上化不開的暖意，她道:“可是，慕容瑾瑜從來都沒有騙過我?！?p>　　“這是我們最好的結局。”她聲音輕柔不復冷淡，但卻殘忍至極，“不用再執(zhí)著了，好嗎？”

　　她又道:“殿下，茶涼了，我可以走了嗎？”

　　慕容楚離嘴角翕動，卻沒有回答她，南玄孤煙起身向著門外走去，打開門的時候，葉楓擋在門外，“姑娘，真的要走？”

　　“葉楓，讓她走?！蹦闲聼熒砗髠鱽砹四饺莩x的聲音。

　　“太子殿下，保重?！?p>　　慕容楚離沒有看她離開的背影，迷茫的眸子望向窗外，不經(jīng)意間卻看到了街道桂花開得正盛，桂花樹下孩童成群玩耍。

　　他苦笑，慕容瑾瑜為南玄孤煙種植的滿城桂花開了，花香飄逸；他在太子府中為南玄孤煙種植的桃花開了又謝，她卻從來都沒有去看過一眼。

　　從小身為太子的他在帝王權術中長大，無數(shù)次身處陰謀詭計之下，也曾無數(shù)次在生死邊緣掙扎與死神擦肩而過，帝王無情，他們的父皇只是想著怎么培養(yǎng)一個合格的儲君，皇宮后院里所有的皇子都是棋子，身為太子的他，也不例外。

　　儲君之位，萬人之上，尊貴無比，卻也是踩著千萬人的骨灰，一步一腳印踩上去的，就是怎么的冰冷無情，這樣的現(xiàn)實。他失勢之時，本以為已經(jīng)徹底輸給了慕容瑾瑜，卻不想南玄孤煙主動伸出了援手，救他逃離水深火熱。明明剛開始時，兩個人都是抱著互相利用的心思，他怎么就動心了呢？

　　他不明白，但卻貪戀在她身邊時的那一份暖意，他想，皇宮冰冷無情，有她陪著也好，肯定不冷；她說她沒有見過太多的美景，他想他會帶著她到深宮墻苑看最美麗的風景；她說她從小粗茶淡飯甚至吃不飽，他想他會把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都送到她眼前，讓她吃最好的，用最好的，成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她說她從小就受著兄弟姊妹的欺壓，他想他要一輩子都把她捧在心尖上，不讓她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但又怎么樣呢？人算不如天算，他又怎么會算到呢？在他贏了江山的時候，卻又輸了捧在心尖上的人，同樣的……輸給了同一個人。

　　慕容瑾瑜……他喃喃，真是嫉妒你啊……他曾經(jīng)擁有過的，他也有，他現(xiàn)在不曾擁有的，慕容瑾瑜也有……

　　江月軒外，葉楓把南玄孤煙送到門口，要回去時，她突然叫住他，道:“葉楓，你等等?！?p>　　“姑娘?！彼剡^頭，低頭。

　　她盯著他，直接地問道:“你心悅卿泠，對嗎？”

　　葉楓握著劍的手一頓，他低聲，“但卿泠不喜歡葉楓?！?p>　　南玄孤煙挑眉，“你又知道？”

　　“姑娘……”他低著頭，有些不知所措。

　　“卿泠是個好姑娘?！彼?。

　　“葉楓不懂?！?p>　　“卿泠不知道你心悅她。”

　　“我、她討厭我……”

　　南玄孤煙微微勾唇，“卿泠身上總是帶著一個劍穗，你知道那是誰的嗎？”

　　劍穗……他的目光移到自己手中的劍上，劍柄上空空如也，兩年前，他曾經(jīng)丟失了一個劍穗……

　　他猛然抬頭時，南玄孤煙卻已經(jīng)走出了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