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王長嬴三年,季春(六月)初。
歷經(jīng)七十天的跋涉,容尚終于帶著長長的隊伍,到達了岷郡的郡治,安南縣。岷郡太守柳合率領郡縣上下官員,出城十里相迎。
當然,主要是迎接殷姮。
柳合早已收到公主持王節(jié),乘王駕,來岷郡主持羌水祭祀一事。
雖然他也很苦惱,認為岷郡被當成了大王流放公主的地方。偏偏他身為臣子,對這個公主輕不得,重不得。公主若有什么閃失,倒霉的還是他。
但眼下,最牽動他心神的事情,還是一同到來的十萬奴隸、囚犯。
正因為如此,柳合先是與容尚會和,兩人寒暄了幾句。柳合從容尚那里了解到,公主一路都沒出面,所有意見都是由女官代為發(fā)表之后,心里大概有數(shù),認為只要把這位高高供著就好。
不過,表面上,他還是決定把禮數(shù)做足。
所以,他便與容尚一同前往安車附近,拜見公主。
站在安車之外,柳合姿態(tài)擺得很正,不卑不亢,卻也沒有任何傲慢:“府中已備好席面,還請公主移駕?!?p> 出人意料地,標宛子卻出來傳話:“公主有命,直接往玉壘堤去?!?p> 霎時間,柳合與容尚面面相覷。
怎么?難不成公主還把所謂的祭祀當真了不成?
容尚眉頭緊鎖,心里暗道又開始了,覺得公主麻煩的同時,還有一絲幸災樂禍。
對他來說,只要把公主以及隨行的隊伍,還有十萬人一同送到岷郡,任務就算完成了。他之所以還沒回去,無非是因為還差一道交接的手續(xù),柳合必須派人驗看這十萬人死了多少,并向朝廷上報。
假如人死得多了,超過朝廷規(guī)定的限度,容尚就不必風光回去了,直接被柳合當場拿下,然后派兵押解回去吧!
即便如此,從這一刻起,公主已經(jīng)交由柳合負責,而不是他容尚。
只不過話雖如此,可他容尚還帶兵在這里,就要護衛(wèi)公主的安全。
畢竟,昭王是公主親哥,宋太后是公主親媽,萬一公主出了什么事,雖然按道理與容尚無關,可誰讓你當時在現(xiàn)場呢。人家正在氣頭上,不和你講道理,直接找個理由把你發(fā)落了,你又能怎樣?
柳合倒是真愣了,可他反應也很快,立刻恭敬地回答:“祭祀并非朝夕之事,如今場地都沒有建好,還望公主暫緩幾日?!?p> 簡而言之,就是敷衍。
祭祀當然是要舉行的,一方面是王命難違,一方面也是為了安定人心。這兩年羌水泛濫得太厲害,死得人太多,有王族舉行一場盛大的祭祀,百姓也能安心。
但祭祀這么莊重的事情,這么迫切,是不是太過草率了?
標宛子板著臉,重復了一遍:“公主有命,直接去玉壘堤。”
柳合見狀,頓覺不對。
他雖然遠在岷郡,卻也關注著王都的動向,往來的商人們也經(jīng)常會給他帶來最新的消息,雖然所謂的最新,往往都是幾個月,甚至大半年之前的事情,卻至少沒脫節(jié)得太厲害,不至于對朝堂一無所知。
所以,柳合知道,公主何止是不受寵、被冷落,簡直就是被王宮乃至朝廷上下忽視。明明是嫡出的公主,卻混得比一些女官、貴婦都不如。
但看公主發(fā)號施令時,這不容置疑,也根本不允許拒絕的態(tài)度,還有女官不折不扣執(zhí)行的樣子,所謂的傳言,似乎有些站不住腳?
一個常年受到冷落的人,她身邊的人要么受慣了欺凌,唯唯諾諾;要么因為心懷怨氣,想走卻不能走,因為前途無望,所以非常抑郁。
無論哪一種,他們都不會像眼前的標宛子一樣,嚴格執(zhí)行公主的吩咐。甚至,為了讓公主的命令能夠達成,哪怕像這般公然開罪一郡之首,也毫無畏懼。
究竟是什么給他們的底氣?
難道這些王宮出來的人真以為,柳合奈何不了公主,也奈何不了他們嗎?
這可是岷郡,柳合經(jīng)營了十幾年的地盤,郡守掌握財稅、軍政等大權,與土皇帝沒有多大區(qū)別。
公主他不敢殺,只敢關起來,但公主身邊的人,他還不敢動?
反正岷郡是公認的險惡,哪怕標宛子出身名門,只要報個水土不服病逝,誰會當一回事?
難道他們以為,僅憑一個公主的身份,一道王令,一輛安車,公主就能護住他們?
哪怕他們一輩子躲在安車上,柳合也有得是辦法,更何況,如果公主不在安車上,其他人就不能進入王駕?
一時間,柳合心中閃過無數(shù)個念頭,最終還是覺得此事從頭到尾都透著蹊蹺,所以他很快就下了決定:“還望公主稍待片刻。”
然后,他就喊了郡尉等屬官來,讓他們負責去辦這十萬奴隸和囚犯的交接。
這么多人,必須立刻安置下來,否則時間拖長了,就容易生亂。
容尚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逃避一下公主的命令,因為他一直覺得,這個公主是個大麻煩,能不沾就別沾。
所以,他很主動地說要留下來,說要處理相關的交接事宜。畢竟清點十萬人也是很麻煩的事情,而隊伍的名單,官吏的安排等,都是他手下的人最清楚,若沒有他在,效率就沒那么高。
殷姮在安車中,冷眼看著這一切,心里暗道,這位柳太守是個能人??!
這么短時間內(nèi)就能做下決斷,而且不吝于放權給屬官們,這都是優(yōu)秀官員必備的特質(zhì)。
但同時,這也間接地反映了,柳合在岷郡的威望很高,能力和手腕也都很足。其他人對他都心悅誠服,所以他篤定,就算他放權,也沒人敢架空他。
否則,以昭國官場一貫的慣例,優(yōu)秀的副手,往往會想辦法將主官給架空,自己把所有能辦的事情全都辦了,踩著上官的尸體來凸顯自己。
眼看著柳合吩咐幾句話,其他人紛紛去做。殷姮心里有數(shù),就不再去管了,此時,她的意識已經(jīng)慢慢向外衍生,擴散。
然后,察覺到了遠方的山川與河流中,透著極度的暴虐與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