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都雍城，在四百多年的漫長時光里，一直是昭國的王都。
直到百年之前，昭國的國土已經(jīng)覆蓋整個西北，王都距離前線太遠。
為了更好地監(jiān)督軍事，也為了表達一往無前的決心，當時的國君決定，遷都廬龍城。
即便已經(jīng)不再是王都，作為故都，雍城仍供奉殷氏歷代王族的宗廟，也埋葬著六百年來的二十余位先王。
興許是四百年的故都，具備“王氣”；又或許是稽年宮距離長囂本體更近。總之，宋太后回到雍城的四年時間里，從來沒踏入故都王宮一步，都是在稽年宮尋歡作樂，密謀大計。
這也是殷長贏愿意回故都王宮的原因。
假如宋太后和安信侯把愛巢建在這里，他肯定會選離宮居住。
為了迎接大王的到來，王宮早已打掃得干干凈凈，一塵不染。
由于貴人一個都不在，寺人、宮人們不敢點燈，卻又被方才的動靜驚醒，惴惴不安，卻更不敢亂跑。
導致諾大王宮，簡直就像鬼片現(xiàn)場：黑暗的宮殿里，到處都是隱隱綽綽的說話聲和呼吸聲，一眼望過去卻沒有人。
鑒于王宮格局沒有多大變化，殷姮熟門熟路找到燕朝的正殿，操縱風，攜殷長贏緩緩落下。
認為沒什么事需要自己做了，決定找個地方冷靜一下的殷姮禮貌地說：“不打擾大兄，我告辭了。”
說罷，就要抽出手，準備轉(zhuǎn)身走。
沒抽動。
她抬起頭，有些不解地望著殷長贏，卻發(fā)現(xiàn)對方并沒進正殿的打算，只是牽著她，饒有興致地在長廊上漫步，猶如家常閑談一般，隨口道：“阿姮可知，長囂是誰？”
殷姮：“……”
這招戳中了她的死穴。
她對隱藏在這個世界背后的真相，具有極其強烈的好奇心，
如果能弄清楚為何文明出現(xiàn)斷層，或許能令她知曉更多情報，甚至追溯到這個世界的本源，找到如何破開空間的方法。
每個世界就等同于一個泡泡，她被困在泡泡中，家人自然找不到她。
但只要她脫離這個泡泡，父母立刻就能定位到她所在的方向！
殷姮在“不能中這家伙的計”和“錯過這個村，或許就沒這個店”之間猶豫了半秒，就堅定不移地選擇了后者。
賭氣只能傷到自己，找尋回家的線索才是關(guān)鍵！
即便如此，由于剛剛沖殷長贏使了臉色，現(xiàn)在立刻就熱情地回應，對殷姮來說，也辦不到。
她節(jié)操一向比較高，沒辦法變臉變得這么快，糾結(jié)片刻，還是有點別扭地說：“猜不出來?！?p> 殷長贏沒再說話。
殷姮偷偷看了他一眼，見他表情沒什么變化，想要追問，卻又拉不下臉。
而且吧，現(xiàn)在這個氣氛，讓她覺得不自在。
她知道，殷長贏性格的養(yǎng)成，不是他的錯。
身為“天醫(yī)”，哪怕記億尚且不全，但殷長贏的心理和精神狀態(tài)有沒有問題，她還是能判斷出來的。
假如在人人平等的時代里，突然蹦出一個“普天之下，唯我獨尊，你們都是螻蟻”的家伙，不是中二病，就是精神病，要么就是反社會人格。根據(jù)他們病情的輕重，以及對社會的危害程度，對應不同的治療方式。
輕則心理輔導，重則依照罪行扔相應的監(jiān)獄。
但這個世界現(xiàn)有的制度本身就是畸形的，所有人都默認了君王絕不會有錯，他天生就該支配一切，包括所有人的生死、榮辱。
別說什么人權(quán)、人格、自由了，天底下的所有土地、資源、人口，都是君王的私產(chǎn)。
這是世人的認知——從上到下，無一例外。
這就要命了??！
其他人自己都不把自己當人，認為君權(quán)神授，君王支配他們，在政治和宗教上都具備唯一的合理性，少年繼位的殷長贏，怎么可能會有“尊重人格”這種認知嘛！
對他來說，做到“將相不辱”，想讓你死的時候，賜你一把匕首或者一杯毒酒，讓你自殺，已經(jīng)是天大的恩惠了。
在封建帝制的時代講人權(quán)、自由、平等……哪怕你是為其他人爭取權(quán)力，對不起，他們也會將你看成是瘋子。
哪怕早早就已明白這一點，可在這一刻，殷姮心頭還是縈上深深的孤獨。
她沒辦法去改變時代的觀念——除非一場翻天覆地的變革，令帝制得以被取代，但現(xiàn)有條件下，這很難成立。
可她也不可能順應自己去接受這個時代，因為她的三觀和性格早已成型，更何況，她對這種制度特別反感。
哪怕她現(xiàn)在的身份，姑且能算既得利益者，那也不例外。
如果不是因為只有留在殷長贏身邊，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去改變這個國家，殷姮更希望找個深山老林去修煉，等到白日飛升的那天也不見第二個外人。
生產(chǎn)力的飛速發(fā)展，會讓社會觀念發(fā)生改變嗎？
殷姮不知道。
但這是她能夠為這個世界做的事情。
說來諷刺，一人獨處之時，殷姮很少會覺得孤獨。
她可以修煉，可以賞花，可以自娛自樂，有很多事情能做。
可與人接觸得越多，她反而越孤獨。
在岷郡的時候，她就有這種感覺了。
上千人的隊伍，中心只有她一個，所有人都服務(wù)于她。
這些人在她面前，就像只會聽從指令的智能機器人，她說什么，他們就去辦。沒有任何屬于自己的喜怒哀樂，只有溫馴和服從。
哪怕是養(yǎng)只貓，它還會沒事撩你一下，心情好了來你身邊打個轉(zhuǎn)，心情不好的時候啃一下電線、電腦，把杯子往下推呢！
可她身邊千八百號人，雖是不一樣的面孔，卻都是一模一樣的神情。
這是日常片嗎？
這是恐怖片吧！
雖然殷姮知道，這些人私底下肯定不是這樣，他們也是人，自然也會有自己的想法，但在她面前，卻永遠都是一個樣。
所以，她在岷郡的時候，用“修煉”“研究”“散心”等借口，天天都是自己一個人窩著，就是不耐煩后面跟著無數(shù)卑躬屈膝，在她面前一點脾氣也沒有的活人。
咦，這么想想……殷長贏也會有這種感受嗎？
殷姮抬起頭，看了這位兄長一眼，然后覺得自己的想法太天真。
在他眼中，這些人都不算是人，就和筆墨紙硯，杯盤碗碟沒什么區(qū)別，怎么可能會覺得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