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子夜將至。

　　燈火輝煌的大殿中，突然傳來齊刷刷的抽氣聲。

　　一瞬之間，屋頂變得如同水面一樣清澈透明，抬起頭，便能看見滿天繁星。

　　清冷的光芒，灑落在富麗堂皇，盈滿酒香、衣香、脂粉香的殿堂，少了七分曠達，多了三分旖旎。

　　殷姮微微一笑，指尖輕點，星月之輝已化作無數(shù)絢爛的光點，猶如花朵一般，在夜空之中盛放。

　　“煙花”在空中綻開的那一刻，化作五光十色的流火，于空中盤旋，變換勾勒，幻作一只只栩栩如生的動物。

　　蒼龍、火鳳、麒麟、白虎……

　　整個王宮，乃至整個王都，由于過年，解了宵禁，本就是最為熱鬧的時候，人們載歌載舞，飲酒作樂，聽書看蚩尤戲，慶祝新年。

　　但此刻，歌舞停了下來，樂曲也停了下來，一切都停了下來。

　　所有人都抬著頭，怔怔地看著天上的流光變幻，絢麗煙火，壓根說不出話。

　　奇花異草，珍奇瑞獸，動則栩栩如生，靜則夢幻朦朧。

　　然后，就是天下山川，數(shù)千河岳。

　　以及，窮盡人力，創(chuàng)造的奇跡。

　　堅不可摧的高杳關(guān)，懸崖絕壁上的棧道，平坦開闊的直道，無邊無垠的長城……

　　許多親自到過這些地方的百姓，尤其是白發(fā)蒼蒼的老兵們，已經(jīng)熱淚盈眶。

　　他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似乎想要碰觸長城上每一塊清晰的磚頭，撫摸上頭的道道傷痕，又好似想要重新站在瞭望臺上，每日枯燥的堅守，只為敵人來襲的那一刻，能用最快的速度點燃熊熊的烽火。

　　可就在那一瞬，磚石畫作漆黑的鱗片，綿延數(shù)千里的長城，化作黑色的巨龍，自天邊呼嘯，向王宮外殿飛掠而來！

　　大殿之上，許多人驚慌失措，想要躲閃，場面一時間頗為混亂。

　　殷長贏卻端坐如昔。

　　就見黑龍在正殿外盤旋一圈，鱗片化作無數(shù)光點，灑落整個外朝，殘余一縷流光，猶如飛電，墜入殷長贏杯中。

　　杯中佳釀，頃刻之間，已變作玉露瓊漿。

　　殷姮舉起酒杯，想要祝賀，卻發(fā)現(xiàn)賀詞早就被群臣變著花樣說完了。

　　故她沉吟片刻，微笑著望向兄長：“恭祝大兄，受命于天，既壽永昌?！?p>　　群臣反應(yīng)很快，尤其是三公九卿和諸位將軍們，早已從剛才的錯愕中恢復(fù)過來，也立刻舉杯：“大王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殷長贏笑了笑，拿起酒杯，向群臣遙遙一舉，旋即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

　　殷姮看見這熱鬧非凡，滿堂歡慶的場面，神思卻有些飄忽。

　　不知道遠方的父母，可還安好？

　　她依稀記得，每次過年的時候，父母都會放下手頭的所有工作，親自準備豐盛的晚宴，一家五口人熱熱鬧鬧地吃飯。

　　沒錯，五口。

　　早在她沒出生的時候，兩位世交家的兄長就是她家的編外成員了。

　　殷姮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記憶片段。

　　【阿蘅，為什么堅持要成為“天醫(yī)”呢？】

　　不等她回答，對方已走近了她，暗紅色的眼中，只有溫柔：【放棄吧！阿蘅，這是一條不歸路。】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無比冷靜：【上一個“天醫(yī)”，不正是你的先祖嗎？他改變了這個世界，結(jié)束了（此處無法聽清）的局面?！?p>　　對方輕輕地笑了：【他的功績足以封神成圣，這點確實不假，但他之所以被世世代代敬仰，只因他死得時機太巧，犧牲在了（消音）。阿蘅，你要清楚，沒有人會希望，這個世界上，出現(xiàn)一個活著的“神”。】

　　【你放心。】

　　漫長的沉默后，“天醫(yī)”平靜道：【我不會讓自己的人性被泯滅掉，假如——】

　　話還沒說出口，對方就做了“噤聲”的動作，帶了點無奈地說：【不要這么輕易地，做出會讓伯父伯母痛徹心扉的決定?！?p>　　【可——】

　　【還有一種辦法?！繉Ψ綔芈暤溃窘o記憶上一道保險，就像我們?nèi)齻€曾經(jīng)聯(lián)機打的游戲那樣，建立一個存檔點，讓自己有一個……讀檔再來的機會?！?p>　　殷姮有些出神。

　　她原本以為，自己遺忘過去，是因為傷得太重，記憶出現(xiàn)了問題，需要恢復(fù)實力，才能慢慢想起。

　　但這段記憶浮現(xiàn)在腦海的時候，殷姮就意識到，她的猜測錯了。

　　她之所以忘記一切，乃是因為“天醫(yī)”的精神已經(jīng)到了崩潰的邊緣。

　　在“天醫(yī)”的認知中，這種狀態(tài)可能會給世界造成極大的危害，所以充斥著自我毀滅的傾向，就像一個距離自殺只差一步的病人，隨時都能踏出那一步。

　　就像“天醫(yī)”未說完的那句話一樣。

　　假如人性被泯滅，她會提前將性命終結(jié)。

　　“這么說來，我的記憶尚未恢復(fù)，是因為我的實力不夠？”殷姮暗暗在心里想，“若我此時就恢復(fù)全部的記憶，‘天醫(yī)’的龐大精神，就有可能將‘國巫’的部分全部吞噬，等于這次‘讀檔’無效?！?p>　　“天醫(yī)”作為頂尖的強者，一旦出現(xiàn)足以動搖生死的危機，其他人根本幫不上忙，也插不了手，只能她自己解決。

　　但說句不好聽的，如果某件事情嚴重到只能放任頂尖強者自生自滅，基本上也就和走到最壞的結(jié)果沒什么區(qū)別。

　　一旦“天醫(yī)”即將崩潰，其他人可能會選擇提前將她處決——包括她自己。

　　可她的家人，依舊想要救她。

　　“記憶和經(jīng)歷影響人格?！?p>　　“用一個人格，來對抗另一個人格。”

　　“這應(yīng)該就是我的家人為了應(yīng)對我有可能精神崩潰的情況，所做的預(yù)案。可誰都沒想到，我會落入這個世界?！?p>　　隨即，殷姮心中，浮現(xiàn)一個困擾她許久的問題。

　　他們?yōu)槭裁凑也坏剿?p>　　按照她過去復(fù)蘇的記憶，她所在的世界可以觀測到無數(shù)個位面，但只要這些世界沒有成長到能和他們接觸的程度，他們就不會主動去干涉。

　　這是殷姮之前認為，家人找不到她也情有可原的原因，每個世界就像一片湖泊，她就像湖泊中的一滴水，想要找到，談何容易。

　　但她剛剛突然想起，對她的故鄉(xiāng)來說，找到被空間風暴卷入其他世界的族人，并不是一件特別困難的事情，尤其是“天醫(yī)”的精神力如此特殊。

　　十五年了，他們?nèi)耘f沒找過來，這太不正常了。

　　除非，這個世界本身就有什么特殊之處，隔絕了高維世界窺探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