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殷姮無從了解馮家姐妹的心境，但她知道，等待她們的未來只會更殘酷。

　　馮家的事顯然已經(jīng)鬧了好幾天，只不過目前尚且停留在關(guān)起門來，自家處理的階段，沒有鬧大。

　　但這并不意味著，這個消息就封鎖在馮家內(nèi)部了。

　　廬龍城不是鄉(xiāng)間，能夠自給自足。

　　這里生活著幾十萬的百姓，除王室以外，其他所有人的日常吃喝用度，包括但不限于糧食、菜蔬、肉類、布匹、柴火等等，全都要從商人、貨郎們那里買。區(qū)別在于，百姓要主動去買，公卿府邸則有人送上門來。

　　一般來說，負責給公卿府邸送菜的人，都有個固定的交貨點。

　　而這個交貨點，往往不是一家獨有，而是鄰近幾條街上的公卿之家共享，這樣才更加易于管理。

　　如此一來，各家的下人們就有了閑聊的地方。

　　懂得閉上眼，封著嘴的，都是心腹中的心腹，壓根不會被派來干這種粗活。

　　一般的下人們壓根不會被教導這些規(guī)矩，因為他們本來也不知曉什么太大的秘密，聚到一起能聊的勁爆話題，當然是主人的是非短長。

　　馮家未婚的少女們?yōu)榫芙^一樁不太好的婚事，姐妹間發(fā)生爭執(zhí)，這并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得上位者封口。社會輿論對貞潔都不在乎，婚前鬧出私生子都數(shù)見不鮮，何況“名節(jié)”這等壓根沒成形的概念。

　　哪怕這事傳出去，不管是公卿還是百姓們知道了，也就笑笑，指不定還會認為馮家女拒婚很有道理。

　　十四五歲的少女，出身高貴，又是最鮮活的年紀，嫁給一個年齡可以當自己爹的落魄貴族，對方也沒什么本事，只是有個還算好的遠親。加上這親戚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看上去還算有點前程。

　　拒絕這樣的婚事，難道不合理嗎？

　　但殷姮卻知道，半個時辰前，鄭高送她到工廠后就拐去了周家，奉殷長贏之命，請晏維入宮一述。

　　最晚今天，晏維這個名字，就會傳遍昭國上層。

　　屆時，馮家女便會成為笑柄。

　　雖然按殷姮的了解，以晏維之心高氣傲，絕對看不上馮家這等“退而求其次”的行為，哪怕馮家對他開口，他也會直接拒絕，這樁婚事壓根不會成。

　　可現(xiàn)在馮家還沒露出口風，內(nèi)部自己就鬧了一場，等到晏維一躍成為九卿乃至三公，馮家女就會成為“嫌貧愛富”的典范，從此再也沒辦法抬起頭來。

　　她們是什么樣的人，有什么想法，為什么做出這等舉動，根本無人在意。

　　人們只會津津樂道她們的有眼無珠，將她們頂上永恒的恥辱柱。

　　真要走到那一步，最好的結(jié)局，也不過是馮家把她們嫁到外地去，一輩子不回王都；若是良心壞一點，她們說不定就要“被自殺”了。

　　想到這里，殷姮在心里嘆了口氣，對馮清說：“你立刻回一趟家，帶話給你的姐妹們，就說工廠非常缺能讀會寫的人，若你的姐妹們愿意來，又能吃苦，隨時歡迎。”

　　馮清怔住了。

　　她是極其聰明的女孩子，從殷姮的態(tài)度中便察覺到事有不對。

　　按照預訂的計劃，工廠首次招工的這三日，以及后續(xù)整理名單的七日，除了報名的人可以離開外，他們這些工作人員是不能走的，國巫大人卻這么說……

　　馮清猶豫了一下，還是回答：“我的婢女就等在工廠外——”

　　“那也行?！币髪?，馮清是不想搞特殊化，反正只是帶句話的事情，誰回去都一樣，故殷姮點了點頭，“你婢女在哪個方位，我?guī)氵^去！”

　　與此同時，工廠宿舍。

　　李雁坐在桌前，負責登記暫時入住的人員，衛(wèi)沂之則隱匿在樹梢上，溫潤無害的“水”之巫力，無聲地拂過每一個前來報名的人，然后用其他人無法聽見的動靜，一一指示李雁。

　　“亥?！?p>　　“酉。”

　　李雁在心中嘆氣。

　　工廠的宿舍一共十二棟，以地支命名，每棟都有一百二十個房間，每個房間都有兩個大通鋪，一個通鋪能睡八到十二個人。

　　雖然大家討論之后覺得，第一天未必就會有那么多人入住，畢竟這還是招工時間，沒到正式上工的時候，可殷姮還是堅持要將“酉”和“亥”這兩個最偏僻的宿舍樓開放，并拜托李雁，又請了衛(wèi)沂之，還把中天臺的“巫”調(diào)過來，就是為了安排宿舍。

　　因為她知道，只有無家可歸的女人，才會第一天就希望尋求能庇護的地方，而這些女人，往往從事的職業(yè)都不是那么正當。

　　這也就意味著，她們身上很可能有某些疾病。

　　雖然殷姮知道，這些疾病一般都是通過血液、性-行-為以及母嬰傳播，間接的傳播，比如同用一個碗，一雙筷子，一張毛巾等，概率其實還不如肝病，正常人只要注意，其實不會被傳，但架不住這年頭的人沒有足夠的衛(wèi)生常識。

　　殷姮當然可以科普常識，可科普能架住人對疾病的恐懼嗎？

　　一旦那樣做，結(jié)果就是普通人膽戰(zhàn)心驚，我們都是良民，為什么要冒著被感染的風險，和妓女一起工作，一起吃?。患伺畟円醋詰M形穢，不肯來工廠，要么就隱瞞病情，混在普通女工之中。

　　無論哪種，都不是好選擇。

　　所以殷姮拜托李雁，她一雙利眼，輕易就能分辨一個女子大概生活在什么環(huán)境中；也要拜托衛(wèi)沂之，他輕輕一掃，就能看穿女子身上是否有病，又大概是什么類型的疾病。

　　說實話，普通百姓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病。

　　比如血吸蟲病，還有其他寄生蟲病，這往往都是喝了不干凈的水導致的，就要分去“亥”宿舍，然后給她們喝藥，將蟲子給打出來。

　　胃病和營養(yǎng)不良等，這個沒辦法，只能慢慢養(yǎng)，依舊留在“亥”宿舍。

　　至于患有傳染性疾病的人，比如肝炎，又比如性-病等，全都分去“酉”宿舍，用“巫”的力量盡力去治，實在治不好再說。

　　這恰好也是鍛煉中天臺那些力量不適合戰(zhàn)斗的“巫”們的機會。

　　無論是培養(yǎng)草藥，還是治療疾病，在“巫”“醫(yī)”不分家的年代，也只能靠“巫”來慢慢提高醫(yī)學水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