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啟二十六年除夕。
聽聞竺衣的兄長回了古寨,左邀請她入莊過年。那晚左氏父子、宋氏姐妹和竺衣兄妹幾人一起用年宴。
竺衣還從沒有在如此正式的家宴上正經(jīng)同左柸宴飲過,這番跪坐在小食案前,竟有些不自在??此砼と?,初臨小聲地提醒她注意儀態(tài)。
年宴豐盛,湯餅、餃子、烹煮過的豬狗羊魚等一應俱全,饞得她幾欲垂涎三尺。
左邀于上座發(fā)了話,眾人這便執(zhí)箸而食。為保持形象,竺衣秀氣地夾小塊菜肴放進嘴里,偷偷瞟眼去看左柸。
左柸吃飯十分正派,舉手投足間儀態(tài)端正優(yōu)雅,她看著賞心悅目。
席間左柸偶爾為宋西原夾食,宋冬晨撒嬌要他為她夾一些,左柸笑她玩鬧,并不依她,心中吃味的竺衣見此好受許多。
年宴用罷,乃是燃炮竹辭舊迎新。
路麥幾人分了許多煙花炮竹,興奮地比賽燃放。
看著又一年除夕,竺衣一時想念起遠方的阿娘和仇水。不知今年的西離寒冬冷不冷,不知是否好打獵捕食,不知阿娘樣貌是否有了變化……
思念不能開頭,一開,便難以收住。
初臨察覺她在走神,猜到她是想遠方的親人了,便上手揉她的發(fā),“別難過,哥哥在呢。”
竺衣?lián)溥M他懷里,道:“明年我們回去過年吧,大不了后面再出來。我想阿娘了……”
初臨點頭,“好,明年我們回去一趟,現(xiàn)在先好好過這一個年?!?p> 點頭,竺衣從他懷里出來,道:“我想放煙花?!闭f完就跑去找?guī)焼桃獰熁ㄅ谥瘛?p> 路麥、歡七見她過來,雖說大過年的不至于說難聽的話,但是看她來拿煙花,臉上不大樂意。師喬抱了一把給她,道:“就在此處放吧,不然怕你炸著自己?!斌靡曼c點頭,大聲叫來初臨和文希。
空中炸起斑斕的花火,鞭炮噼里啪啦熱鬧響著,竺衣捂著耳朵單手拿著煙花晃得開心極了。簇簇煙花漸次點亮遙案莊上空,綻出各式花樣,流光溢彩、絢爛多姿。
初臨去看廳門處的宋西原,她正與左柸相攜,靜靜站著賞那花火盛宴。煙花美得絢爛奪目,卻比不上女子攝人心魄的傾世容顏。他清楚自己與她之間的差距,如隔海且不相望的兩個人。
竺衣大笑著喊了“哥哥”,他回過頭,看她手中舉著一根粗粗的炮竹正朝天放著。那炮竹升天,炸起巨大的銀白花火,令眾人歡笑著驚呼。
她突然舉著大炮竹跑去廳門前,對左柸大喊:“亭嶼,這個最大的是我放的!你看……”
接連開出幾大團煙花,左柸依言看了看,驀然含笑,低頭瞧向階下的小人兒。
她以為左柸在看煙火,遂仰著笑臉數(shù)著那大煙花,每綻出一朵,淚窩就浮現(xiàn)在巴掌大的小臉上。她的笑實在過于純真,好比街市上拿到糖吃的小孩子,眉里眼里藏不住的開心。
為這笑顏失神,男人一時半刻移不開目光。
宋冬晨見她成功引起了左柸的注意,在一旁恨聲道:“改日人家來復仇,頭一個殺的就是你,看你能樂多久……”
左柸聽到了,側首看向她,眸子里笑意瞬間殆盡。
竺衣前次出手助他對付止此閣殺手一事,已然暗暗成為他的軟肋。他不懼江湖恩怨惹起的風云,但竺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無論如何不該灘這趟渾水。
他要加緊為宋西原植蠱,以便事后盡早派人護送竺衣回西離才好。
這樣想著,他再無法隨她笑鬧。
竺衣去看他時,他正仰首觀煙火,臉上雖無笑意,但看的認真。她見炮竹沒了,又跑去找?guī)焼棠谩?p> 這一夜主仆盡歡,許多人徹夜未眠。竺衣困極,路老管家臨時為她找了處房歇息。
大年初一清早,她去給左邀拜年,左柸尚在。
左邀看見她歡喜得很,用一塊早年間得來的形似長命鎖的黃金包了壓勝錢,寓意為她驅除妖魔邪祟。竺衣打開那紅布,仔細掂了掂黃金,嘀咕:“這拿到集市上能買多少藥材?”
老莊主聽言,吹熱茶的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
為了不使兒子為難,左邀象征性的給宋氏二姐妹也包了壓勝錢。隨后他問竺衣有何愿望或想要之物,他可以作為疼愛小輩的新年禮物贈予。
竺衣倒真不客氣地認真想了想,帶著小心思去看左柸。低頭飲茶的男人同一時察覺到她應該要看自己,一抬頭,果然看見她睜著大眼與自己對視。
那雙杏眼越睜越大,分明有所求,左柸干脆放下茶盞,星眸壓抑著光,靜待她開口。
“我想要亭嶼房里的那架弩?!彼?。
一旁的宋冬晨暗舒一口氣,她可真怕這人張口來個嫁給左柸……
左柸聞言卻是斂下星眸,溫純開口,回她:“抱歉,弩不能贈予竺姑娘?!?p> “為何?”竺衣問。
她想著那架弩在他房里掛著,一定是他珍視之物,且那日她用它助殺了林櫸,于自己而言,意義重大。
“此弩是左某為西原制的。”男人看了眼宋西原,“本是西原之物,怎能轉手給竺姑娘?”
竺衣張了張嘴,想著再開口要就是搶他人東西了,遂吸了吸鼻子,悶不做聲。
見她悶聲失落,宋西原心中有些微憐愛之情,便對左柸道:“不如給了她吧,我從不射箭,要弩也無用?!?p> 一聽有希望,竺衣眼中泛起光來。
“我當日費了諸多工夫,才找到了南疆霽蠶絲制成,你說不要便不要了?”左柸笑問。
有些歉意地看了看竺衣,宋西原對左柸低語:“沒成想你因我的一句話,便去做了這件事?!?p> 左柸摟過她,亦是輕聲回道:“你想要的,我肯定拼盡全力給你?!?p> 二人低語,旁人聽不清,但竺衣已經(jīng)蔫了。
左柸要她另選一件,她想不出其他想要的東西,只得搖搖頭,沒再說什么。
回瑾園的路上,初臨提點她清醒些,莫過于沉淪。竺衣想到他心儀那宋西原,便奚落二人為同道中人,初臨否認。
他是時時刻刻惦念著宋西原,但他不做宋西原與自己在一起的春秋大夢,他只要在看的見她的地方守護好她,就已經(jīng)心滿意足。
竺衣好奇他是否甘心,初臨無限悵惘。
倘若不知道宋西原是左柸的心上人,他會努力追求一番,不論天涯海角也要追隨,但宋西原選擇的人既然是左柸,那么他于他們二人間,毫無立足之地。
同為男人,左柸可以為宋西原隱忍這幾年,這份真情,他一個微不足道的后來者,實在無法撼動。
初臨分明是想借此說給竺衣聽,要她看清左、宋二人非一般人可插足,奈何竺衣對他說二男不可侍一女,但二女侍一夫古今有之。
初臨搔了搔頭,突然不知道該怎么敲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