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永年僵著身子一夜未眠,到底放心不下樗公子,一早就來探望,本打定主意看看就走,絕不再魯莽開口說話,誰知進去后,樗公子竟心平氣和的同他聊了起來,
“你家中的事兒,可都安頓好了?”
白永年蹙起了眉尖,若實話實說,就楊家那些爛事,他怕是這一輩子都無法安頓好了,實在有些難以啟齒。
可讓白永年說句安慰人的假話,比按頭宰他都要難,所以他想了好一會兒,才回道:
“宅子和田地,已如數(shù)歸還,如今早雇人開始耕作了。”
鐘逸塵聽他答的含糊,又問道:
“聽說蕓娘回紹興去了?”
白永年:“嗯,公子放心,我會去王宅接回她的,畢竟家母視她為己出,應該不愿讓她呆在別人家。”
鐘逸塵漫不經(jīng)心的摩挲起手杖來,明顯看上去不想再說什么了。
白永年這點眼色還是有的,帶著一肚子的納悶,起身退了出去。
他帶著告了一年病假的王伯安,絕不是來此地走親訪友,游山玩水來了!
道梅聽說他兩人一早就匆匆辭別,知道這兩位少爺,他是攔不住的,暗中請示了樗老先生,派人悄悄盯著。
王伯安一路上都在生永年的氣,可真到了那里,王公子也傻掉了……
坑洞太深了!除了灰黃的裸石,就是黑黢黢的崖洞,方圓百里,沒有半點生機,只有零散的樗家人,和從馬湖府請來幾個老漁民,正在日夜以繼的編織藤網(wǎng)。
一批批的腳夫赤腳上山,送來不少竹藤,這些環(huán)環(huán)緊扣的藤網(wǎng),幕天席地,長長鋪開。
白永年此刻才懂得道梅道長的苦心。
兩人無話可說,比肩站在懸崖峭壁之外,神色落寞悲戚……
野生阿芙蓉中最極品的毒罌粟,開在早春二月,帶著不能抗拒的馥郁芬芳,一旦著迷,便是生死絕戀!
那是滇南溫暖的春天,亦是阿暖的出生的日子……
…………
五天后,鐘逸塵這個“不孝子孫”,又一次從樗連城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記得當年樗先生有幾次從蜀把他接回家來,臭小子住在陌生的房間里,盯著自己老爹留給他的大字,如芒在背,住不過三天,便死皮賴臉的吵著要走。
算起來,這是樗蘇在家中呆的最長的一段時光,卻大半時間神智不清,余下的日子全都用來發(fā)呆。
這也是樗公子第一次不辭而別,就連無為道長也不知道,如今是個半瞎的混小子,一個人能摸到哪兒去?
一個多月后,馬湖府的族長差人來送信,能拉來編網(wǎng)的竹藤,已經(jīng)快用完了,若是有身手不凡的高人,可試著借助藤網(wǎng),下去一探,若如此還是無法抵達坑底,恐怕他們也是愛莫能助了!
三個多月了,就連道梅也已經(jīng)灰心了,可就算是只有尸骨,也得把小丫頭撿回來……
天坑入口狹窄,整個呈倒漏斗狀,道梅道長第一次下到坑底,自認為做好了十足的準備,可一眼望去,依然觸目驚心……
這里荒蠻陰冷絕望,沒有一點兒活人的氣息,漸漸往下走去,依然是溝壑不平,唯一能讓道梅有所慶幸的是,這里有水!
“天造地設”的坑洞里,深處黝黑崖洞里,崖壁上滲落的水滴聲,在死寂的灰暗中異常悅耳,指引著道梅往前走去,不覺天光已過大半,
“咔嚓!”
他踩斷了半枝沒來得及燒完的樹枝,蹲下摸地上燒焦的痕跡,早已涼透。
道梅有些意外!
“目所能及的地方,根本沒有任何植被樹木,這些明顯是人砍下來的木柴,是誰帶來的?難道已經(jīng)有人提前來過了?”
道梅料得不錯,馬湖漁人將三尺寬的藤網(wǎng)層層送下去時,鐘逸塵正躺在附近凹下去的山洼里,琢磨自己怎么才能活著下到天坑里去。
馬湖漁人織網(wǎng)十分有講究,多寬的距離承受多大的拉力,都嚴格按照代代相傳的規(guī)定來,確保藤網(wǎng)被用力拉伸時,彼此連接的地方絕不會崩裂,更不會因陽光曝曬,雨水侵蝕,而變形腐爛。
鐘逸塵沒等到天亮,就背起柴火干糧,摸索著來到崖邊。
難為他還能看得清楚藤索與巖石的區(qū)別,一雙采花釀酒的手,死死纏住身上的藤索,等他整個人懸掛在藤網(wǎng)最邊緣的地方時,掌心已經(jīng)磨得滲血,再無力摳住崖壁……
道梅道長自然不知,剩下的一段距離,鐘逸塵是連蹭帶滾摔下來的,要不是他輕功極好,心里還有放不下自家小徒弟的執(zhí)念,這個半瞎,差點摔的不能從地上爬起來。
他害怕這里,又非來不可。
知道師父會阻他,知道樗先生會留他,所以鐘逸塵索性提前離開,這些天來,他強行開始恢復運功,若是被無為道長看見,定會抄起鞋底來狠狠抽他,
“臭小子,臭小子,不要命了!不要命了!”
“你以為你這條小命是自己的?你這命是鐘家的!老鐘家的!不省心的兔崽子,投胎投得也不是時候,生下來既不足月也不足兩,這么著急著出來,你倒是爭氣???”
“氣虛血弱的廢小子,這么久了,連硬氣功都練不好,只能在輕功和暗器上下功夫,還瞞著你師父離家出走!”
“看我不抽死你?抽死你!”
鐘逸塵猛地一激靈從地上爬起來,夢里挨抽的滋味實在太過真實,就算四周灰沼沼的一片,他還是徹底沒了睡意!
柴火已快要燃盡,他隨意抽出半根來,在崖壁上寥寥幾筆,畫了只胖兔頭,用來做路標。
鐘逸塵瞇起眼睛端詳了半天,最終選擇相信朦朧美勝過一切的道理。
就像他現(xiàn)在還僥幸的認為,沐清她根本沒有落進坑里一樣,不然偌大一個坑底,總得有人留下些蹤跡?
鐘逸塵盯著兔頭,極滿意的點點頭,繼續(xù)沿著流水的聲音,往深處摸去。
若他的眼睛沒壞,一定會看到,在他畫得那顆“肥美”的兔頭旁邊,不遠處,有個無聊透頂?shù)募一铮谘卤谏弦还P一劃的刻著三個字,
“我餓了……”
餓的人是沐清,驚呆了的是道梅。
小道梅舉著火折子,光亮來回照過幾筆狂草和詭異的畫風,
“這熟悉的手筆畫風,是鐘逸塵那家伙的大作?可那家伙為啥子要把普洱的耳朵畫得這么長?”
“難道是他沒帶吃的,餓瘋了?等等,這畫得不會是個兔頭吧?可誰家的兔子會頂著兩只烏黑的大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