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高明順捧著一大摞書,走進高泰明書房。
高泰明抬頭看了一眼,“坐,”
高明順翻看了一會,便察覺有人走到身邊,“你回府后就是去找了這些來?”高泰明拿起他手里的書問道。
“是,”高明順站起來,“兒子聽太子說,他將向那些子弟,演示日食和月食的成因,因此有些憂心,”
高泰明讀到:“當(dāng)日之沖,光常不合者,蔽于地也……”
他掩書嘆道:“張衡張平子(張衡字)啊,”
此時的張衡,還沒有被宋朝追鋒衛(wèi)西鄂伯(宋徽宗時,因在算學(xué)上的成就,張衡得此追封,但總覺得趙佶這家伙,搞不好是因為張衡在畫道上的成就追封的)所謂南陽五圣之說,也未面世,但高泰明這樣也算是學(xué)富五車的人,自然知道他。
“你說,和這位大家相比,我們的太子在這方面的造詣,如何?”
高明順道:“從目前看,兒子覺得,在有些方面,太子,或許還更勝一籌,”
高泰明“嗯”了一聲,他其實不太贊同,畢竟那位張尚書,在他那個年代,就做出了地動儀、渾天儀等神奇之物。
他又拿起一本書,那是《詩經(jīng)》,看著高明順指著的一句話,“彼月而食,則維其常?!?p> 意思是發(fā)生了月食,這是正常的天體現(xiàn)象。
實際上,對他們來說,對于日食和月食,是天狗在作祟,他們自然也是不信的,但他們這個群體,對外卻始終是抱這樣的說法。
還不但只是說說而已,日食、月食發(fā)生時,他們還會組織一系列盛大的活動。
《周禮》上記載:“救日月,則詔王鼓?!?p> 這一條,現(xiàn)在還在施行,日食或月食發(fā)生時,天子要親自擊鼓來驅(qū)逐天狗,大臣們要穿禮服,或者鳴鑼,或者向天上射出特質(zhì)的箭矢。
民間自然同樣有組織,敲鑼打鼓之外,還有鳴放爆竹的(這些習(xí)俗,一直延伸到清末)……
因為月亮代表著“陰”,故在月食期間,所有的女人,都要拿起自己的鏡子向著月亮敲擊……
他們當(dāng)然不是閑得無事,才想借日月無光時整出一些動靜來逗個樂——盡管那些事,到后來確實越來越像是娛樂活動。
他們之所以堅持這樣的說法,自然是出于政治方面的考慮。
漢武帝時,董仲舒以儒家學(xué)說為基礎(chǔ),對先秦諸子思想進了系統(tǒng)整合,構(gòu)建的那一套“天人合一”、“天人感應(yīng)”的學(xué)說,隨著獨尊儒術(shù),而大行天下。
也是自那時起,“奉天承運”,便成為帝王合法統(tǒng)治最強有力的支撐,由此進一步發(fā)展,天降災(zāi)異,便與帝王的“修政”“修德”,緊密的聯(lián)系起來。
日為陽精,人君之象,太陽從此就象征著人主之君,自然而然的,日食的發(fā)生,當(dāng)然就與帝王的失德,相互關(guān)聯(lián)。
而月亮,則有兩重含義:對于宮廷來說,月亮是后宮之主的代表;對于朝廷來說,月亮又是諸侯大臣的代表。
但在實際踐行這些理論的過程中,無論是日食、月食、地震……乃至大旱,大澇這些天變,都是上天的警示,上天之所以會做出這些警示,自然是因為對天子不滿,即坐在皇位上的那個人,有失德之舉。
約定俗成的,君主便要下罪己詔。
有時還會說,日掌陽,月掌陰;陽為德,陰為刑,故發(fā)生月食,是由于陰氣過盛,為什么會陰氣過盛?因為“執(zhí)法不得其中,怨氣盛并濫及良善,”
所以相應(yīng)的,月食后,皇帝往往會大赦天下——這些,多半都是被迫而為。
當(dāng)然,大臣們會盡量不讓皇帝把月食歸咎到他們頭上,但當(dāng)大臣們彼此爭斗時,卻把這一點也都用得很溜……
總之,在當(dāng)前,無論是日食還是月食,以及地震、旱澇……都是對皇權(quán)最有力的一個制約。
尤其是對于高家這樣,一個想成為權(quán)相世家的集體來說,這自然就是最好也最有力的助力。
在聽到段譽和黃昊孫子的對話之后,高明順便敏銳的意識到,段譽這么做,可能會從根子上解決這個對皇權(quán)不利的問題。
“父親,”高明順道:“王荊公還只是在嘴里喊喊天變不足畏,如果太子真能說清楚日食月食這其中的道理,那就真的是天變不足畏,”
“如果那邊所有的子弟,都贊同太子所說,兒子擔(dān)心……”
“呵呵,”高泰明笑了笑,“你能想到這一點,很好,只是,你以為,國中的百姓,會接受這樣的說法?”
高明順想了想,馬上搖頭,怕是接受不了的。
他昨晚后來問了高智昌,知道段譽所說的地球,指的正是腳下的大地,也就是,腳下的大地竟然是個球?
據(jù)四弟轉(zhuǎn)述,太子還說,這還是一個不怎么規(guī)整、兩邊扁,中間鼓的球?
他是怎么也接受不了。
那還怎么能指望百姓們能相信這個?
比如,既然是個球,為什么我們能站住,沒有掉下去?
四弟說了大半天的引力什么的,他是左右沒聽明白……
高泰明指著那些書又問:“你再想想,為什么詩經(jīng)上就說日食月食很正常,到漢唐,更多的人說出了它們的成因,但到現(xiàn)在,還沒有多少人知道這些?”
高明順想了下道:“因為大多數(shù)并不關(guān)心,”
底下的百姓,都忙著在土里刨食,哪還會真的去想這些。
至于讀書人,科考會考這個嗎?
“這是一方面,”高泰明道:“還有一點,是相對這些書上說所的,更多的人,更相信朝廷怎么說,”
高明順深以為然。
這些書上所說的,一來,有些語焉不詳;二來,即便是張衡這樣的人物,他們所說的話,當(dāng)然也不能和皇帝發(fā)的圣旨上面的話相提并論。
“但更重要的,”高泰明站起來,從門口看著外面的天說道:“是因為,能不能讓人接觸到這些,讀到這些,由我們決定,”
“你以為,有多少人家里,會有這些書,有多少人,會看到這些?”
高明順恍然大悟,就是太子真能說清楚這個問題,但世人并不知道,那就依然不會影響他們?nèi)蘸髮Α疤烊烁袘?yīng)”的利用。
但太子,會想不到這一點?
“無需憂心,”高泰明道,他負(fù)手看著天,自語道:“若是表弟,只醉心于這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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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梅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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