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川先生和王顒看著范啟,焦急不已,你說啊,你倒是說話啊。
范啟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段譽的話,因為大膽,所以也就極其震動人心,夫子因為超越了他的老師,所以才有了后來的圣人,而我們這些后輩,卻一直只在仰望,從來就沒人有過這樣的心思……
尤其是段譽最后的那聲詰問,寒窗苦讀多年,為的究竟是天下蒼生,還是儒家的大道?
若是在其它時候,其它場合,由其它人問出這樣的話,范啟定然是毫不猶豫的朗聲道:“為了天下蒼生!”
但此刻,面對著段譽的眼睛,面對段譽那雙清澈得仿佛能洞徹人心的眼睛,他真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其它不說,他這次之所以趕到大理,就是因為段譽說了那些對那時的他而言,十分大逆不道的話,憤慨不已后覺得作為儒家的一員,非常有必要當面教訓(xùn)這樣狂悖之至之徒。
就是到現(xiàn)在,自宋朝到大理的這些士子中間,又有誰真正想過段譽為什么會說那些話,以及段譽所說的那些話,是否真就全無道理?
據(jù)他所知,一個也沒有。
他們想都不想的就認定,段譽所說的那些,全都是錯的,錯的不能再錯。
段譽也嘆了口氣,“讀了幾十年書,有幾個人真正想過,讀書究竟為的是什么?只是為了自己升官發(fā)財?”
“夫子若知道會是這樣,怕又得被活活氣死一次,”
我讀書不只是為了升官發(fā)財,我是想著能教化更多的百姓,范啟心說……但真就是這樣?
他腦海中不由自主的冒出真宗皇帝的那首詩來,“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稻梁謀。”
但這樣,真的有錯?
他看向段譽,段譽搖了搖頭,“讀了那么多史書,我想你的眼光應(yīng)當會開闊些,”
范啟一時竟然有些高興,大理國的太子,這是在稱贊于我?
“下去好好想想吧,”段譽溫言道。
范啟頓時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只匆匆向段譽行了一禮,同樣掩面下臺而去。
同道們紛紛用鄙夷的目光看著他,竟然也這么灰溜溜的下臺?
后面為什么就一句話也不說?
但看著熙川先生看過來的目光,所有的士子,又都如入定一般,眼觀鼻鼻觀心,沒人去看熙川先生一眼。
徐熙川嘆了口氣,看來只能我登臺,他正準備開口,宮墻之上,尹興業(yè)已經(jīng)走了出來,“皇上,可否請?zhí)釉贂和煽蹋恳沧屇切┠赀~體弱之人,用些消暑的茶水,”
段正淳心說,我兒子在下面各處都備上了清涼的綠豆湯供大家免費取用,旁邊更是連大夫都候著,哪還用得著擔憂這事?
但見高泰明一言不發(fā),便道,“也好,蘇進賢,傳朕旨意……”
…………
時隔多日之后,宮城內(nèi)空曠了有些時日的政事堂,終于再一次熱鬧起來。
大員們一些在故地重游,更多的,則跟以前有重大朝議時一樣,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和以前不同的是,這一次,并不是只以高泰明和黃昊為中心,顯得更分散了些。
禾爽(商業(yè)貿(mào)易)爽長尹興業(yè),督爽(管馬、牛、倉廩)爽長何定安和高泰明閑聊了幾句之后,便走到了外面院中,很快,他們身邊就聚起了一撮人。
沒一會,屬于段正淳陣營的引爽(外交)爽長張瑾瑜也徑直走了過來,眾人連忙行禮不迭,“張大人好!”
尹興業(yè)看了那邊正在親自煮茶的黃昊一眼道,“學(xué)士,他有何計較?”
張瑾瑜有些無奈的笑了笑,“不瞞諸位,我也不知。”
他說不知,那便是沒有什么計較了,尹興業(yè)等因此明白,黃昊,果然還是不問緣由的站在段譽一邊。
“黃學(xué)士,唉!”尹興業(yè)重重的嘆了口氣。
外形粗豪的何定安,說話也是更像武將而不是文官,不像尹興業(yè)那么藏著掖著,“照這樣下去,黃學(xué)士他落得了好?”
眾人紛紛點頭,是啊,若是太子這一番運作,把儒家打落塵埃,他們這些圣人子弟,又怎么會有如今的地位?
屆時黃學(xué)士又有何面目來面對世人?
“那十六個家伙,一個個的全是草包,”何定安道,“我等是否應(yīng)該親自出面,去和太子殿下分說一二?”
這話一出,頓時又是人人噤口,再氣憤,看著別人丟人,和自己上臺丟人,那可是兩回事。
在場的都是朝廷重臣,若是上了那個臺之后,也下不了臺,那就真的沒辦法收場。
何定安氣道,“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一個個的都敗下陣來,看著我儒家被批得一文不值?”
馬上有人道:“何大人,何至如此?熙川先生,以及另外的十三位士子,不是還沒登臺?”
張瑾瑜道:“我看何大人有好些話要說,不若何大人先去和太子辯辯?”
何定安直接給了他一個大白眼,我就知道,你這個老白臉子,就不是個好東西。
尹興業(yè)道:“我看,現(xiàn)下還不勞何大人出馬,不如,把我們的意見轉(zhuǎn)達給徐熙川?”
眾人連連稱是,“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當下,他們找了一間值房,拿來筆墨,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將起來,很是熱烈。
大家一個個的都感覺腦子也特別好使,可能是原本涇渭分明的兩方人馬混到了一起,還是在皇上和相國公的眼皮子低下混到了一起,所刺激的吧……
另一邊,高泰明在自己原本的值房里小坐了片刻,和兒子等說了一會話,竟然也跑到黃昊的房間里,“聽說學(xué)士這里有好茶,特來討杯喝喝,”
他一進來,段壽昌等便自覺退了出去,段壽昌還難得的給了他一個好臉色,因為他知道,這一次,這位奸相,這位篡國奸人之后,是站在段譽這一邊。
黃昊淡淡的道:“相國想來是想問,太子究竟有何打算?”
“自然是瞞不過學(xué)士,”高泰明笑道:“其它不說,若是全盤否定儒家,只說今后,我們?nèi)绾螢槌㈠噙x優(yōu)才?”
既然儒家的那一套不行,那么,科舉自然也不行,但沒了科舉,如何選官?
“相國相信嗎,”黃昊道,“老朽也是真的不知,”
高泰明頓時想說,我信你個鬼哦。
“這么一來,”他有些憂慮,“若是接下來被人問起這些,太子該如何應(yīng)對?”
“太子還年輕,”黃昊道,“經(jīng)受一些挫折,也未必就是壞事,”
“不過相國大可放心,太子一定會有讓世人稱道,甚至都可以載入青史的安排,”
“哦,還請學(xué)士好好說說,”
但黃昊卻只捻須不語,高泰明頓時差點無師自通的說出段譽和董佳熟悉的一句套話來,“你這個老頭子壞滴很,”
此時,外面已經(jīng)有內(nèi)官在挨個房間通知,“各位大人,到時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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