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
八百里秦嶺,風光無數(shù),峰巒如聚,林海泛濤。
作為區(qū)分亞熱帶氣候區(qū)與溫帶氣候區(qū)的分界線,秦嶺的南北兩端,有著相當大的區(qū)別。
比如說,北坡常年有狼。
狼行千里吃肉,可卻從來不會跨過山頂?shù)哪且粭l雪線,翻山南下。
明明在那里,有著更溫暖的山坡,更溫馴的獵物,以及更多的生存機會。
可他們就是不肯這么做。
但現(xiàn)在,他們可能被迫要解除這個信條了。
此時此刻,是二零一九年的冬天,最寒冷的時節(jié),距離春節(jié)的到來,還有不到三個星期。
可是,沒有肉了。狼群首領(lǐng)無奈地抬起頭,看著漫天的風雪,用前爪沾上冰冷的雪水,在自己臉上深刻的傷口處,狠狠地刮了刮,以便讓自己在這極寒的低溫中,保持清醒的頭腦。
他扭轉(zhuǎn)回頭,身后是十余只各有傷痕的殘狼。
雖然狼群之中,沒有規(guī)定的情況下,不能隨意亂出聲,但首領(lǐng)還是聽到,在狼群之中,不少殘狼都在低聲的呻吟著。
先前與那一窩野豬相斗,消耗了他們太多的體力,原本馬上就能殺死那兩只野豬,卻沒曾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雪崩。
劇烈的雪崩,將那兩頭即將敗亡的野豬,沖進了深深的馬蘭鈴子溝,順著濕滑的冰道,被移動的冰川掩埋起來。
若非群狼速度飛快,現(xiàn)在冰川底下那幾尊冰雕里,又該多出幾尊孤狼的雕像了。
疲憊,饑餓,都像是魔鬼一般侵蝕著群狼的內(nèi)心。
一個組織,之所以讓人信服,那是因為它有著足以讓人支撐的信念,以及支撐信念存在的物質(zhì)基礎(chǔ)。
如今,這殘狼的群體,在第三次狩獵失敗之際,已經(jīng)很難熬過這一個冬天了。
不少狼已經(jīng)抬起了頭,望著那不遠處的雪線。
東北季風帶來的風雪,能夠掩蓋整個北坡,卻因為地形的原因,不會對南坡造成太大的影響……即使是沒有掌握地理知識的灰狼們,也知道這個事實。
但是,古舊以來流傳的規(guī)矩,像是鐵鏈一般,將他們本就手上的腿腳束縛住。
順著它們的目光,整支狼群都看向了雪線。
只有首領(lǐng)低下頭,默默地舔舐著雪水。
冰涼的雪沫落到嘴里,是那樣的刺痛。
再麻痹不了他的痛苦。
一只灰狼試探著低吼一聲,詢問首領(lǐng)。
它的意思很清楚,留在北坡,他們只有一個死字,如果突破那條規(guī)矩,到達南坡,說不定還有機會活著看到明年春天的太陽。
另一頭灰狼立刻附議。
它認為,只要不落入更南邊的山谷,說不定能夠避免那條詛咒。
首領(lǐng)痛苦地搖著頭,卻不像是要否認的意思。
他以頭搶地,向著北邊山下的狼墓,狠狠地錘了幾個響頭,隨后拖著傷腿,一步一步地向山上挪去。
俗話說,望山跑死馬。即使群狼們能夠清楚地看到那條雪線,可也沒有輕易翻山越嶺的體力了。彎彎繞繞的山路,將原本只有千米左右的距離,拉長到了十余里,雪線依舊清晰在望,但群狼們在風雪和饑餓的侵襲下,已經(jīng)漸漸沒了體力。
他們的耳朵耷拉下來,皮毛也更加焉萎。
首領(lǐng)沒有回頭看著山下,只是一昧地低著頭顱,向前行走。
這種姿勢,不像是正常的山路跋涉,更像是一次朝圣。
但用朝圣來形容破戒之旅,顯然不夠恰當。
應(yīng)該叫“贖罪”。
群狼們,便是以這樣贖罪的姿態(tài),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雪峰的頂部。罡風很烈,山頂很冷,但南坡那邊的蔥郁景色,已經(jīng)隱隱可見。
大自然的力量,永遠超出人類的想象。
滄?;L?,已經(jīng)是一等一的神通,但這一山斷風雪,同樣不遜色。
而這,還只是一座山峰。
整個世界,整個地球,有無數(shù)座這樣的山峰。
它們分割了這個世界的酷暑與寒冷,分割了旱澇,分割了貧富。
也分割了生死。
狼群已經(jīng)走到了山頂。
它們的身前,有無數(shù)山石,也有頑強地生長在山石上的耐寒地衣。但越過這雪線,那邊的山坡下,有更多的綠色。那里有大片大片的闊葉林,有堪稱草海的半坡草原,甚至還能隱約看見有牛羊,在其中悠閑地吃草。
狼群已經(jīng)分不清幻覺與真實,全部撒丫子狂奔。
那片草海,是他們在夢中才能找到的勝景。
北坡的雨水相對稀少,山坡上即使長了草,也不過是一片片分隔開來的山坡草甸,甚至都不夠野兔子趴窩的,哪里能畜養(yǎng)起這般肥美的牛羊?
此情此景,對于狼群來說,無異于天堂。
即使是首領(lǐng),此刻也無力控制那奔放地群狼,最后也只能跟在他們身后,試圖喚醒他們殘存的理智。
但是動物這種東西,向來是喜歡用本能行事的。
聽從規(guī)矩,是他們的本能。
但維持生命,更是他們的第一本能。
當一個沒有應(yīng)驗過的詛咒,和明知必死的饑寒擺在眼前,你會選擇哪一條路?
我想答案不言自明。
放肆奔跑的群狼,速度如同疾風閃電。
能夠與羚羊這種長跑冠軍相互追逐的頂級獵手,單純地跑步,也絕不會遜色多少。他們望著那片草原,將自己在這片冬天殘存的最后一點力量,從骨髓里榨出來,榨出來,全數(shù)匯聚在腳上,狂奔不止。
命?在那肥美的牛羊面前,命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首領(lǐng)疲于奔命,卻依舊沒能喚醒任何一頭灰狼的理智,卻絆倒了自己,倒在了路上。
他就這樣看著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狼,奔向那片草原。
他就這樣躺在地上。
躺在地上。
躺在一片冰雪上。
但觸及他背脊的,不是溫軟的草兒,而是一片冰冷的雪。
他睜開雙眼,不敢相信。
觸目可見的,是一片連綿不絕的冰川。
他就躺在冰川上,不遠處就是那條雪線。
而狼群們,正在往深淵下跑去。
那正是先前那兩頭野豬,雪崩時落入的深淵。
他絕望地閉上了雙眼,卻沒法將那下餃子一般的噼啪聲躲掉。
他知道,他率領(lǐng)的這群野狼,全部死在了深淵的山崖下。
他也只能被無盡的風雪掩埋。
化作萬年不化的冰雕。
而這一切都落在雪線守護者的眼里。
“這就是幻神封妖大陣的力量嗎?”一個被凍得俏臉發(fā)紅的女孩抬頭,看著身邊面色冷峻的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的眼中,倒映著頭狼的影子。
他沒有回答女孩的話,只是點了點頭。
在他們身后,無數(shù)遁光在空中劃過,留下光影斑駁。
而一叢巨大的樹冠。
直入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