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瑜的生活沒有任何變化。
她從伊斯塔布爾回來之后就沒再見過秦晉,兩人的辦公室和宿舍都離得遠遠的,大冬天的可能連路邊的偶遇都不會有。崔瑜當初把話說得那么清楚,自然不會去主動聯(lián)系秦晉,而秦晉也像消失的風箏一樣,杳無音信。崔瑜心有不甘,她雖然話說得硬氣,在兩人的關系中,她明顯是處于被動的那一個,秦晉才像是一個牽著木偶演戲的大導演。崔瑜不服氣這種被掌控的感受,好在兩人現(xiàn)在相安無事,這樣靜一靜也挺好。
崔瑜也沒有空閑思考太多個人的事,上次在伊斯塔布爾的會議卓有成效,崔瑜已經(jīng)為好幾個準客戶做了項目方案了。由于需要和國內(nèi)的同事配合,她不得不調(diào)整工作時間,以應對國內(nèi)的時差。每天6點起床,收拾妥當了就去辦公室,下午兩點左右國內(nèi)的同事下班,然而這通常是和卡米拉開討論會的時候,崔瑜又得打起精神開始核對一份份文件。這樣連軸轉的生活持續(xù)了十幾天,同事胡曉從歐洲過來支援,終于不用再孤單地挑燈夜戰(zhàn)了。土魯其的冬令時早已經(jīng)開始,有時才下午三點過,天就慢慢變黑。
崔瑜和胡曉走在回公寓的路上。他們只在早上打車或乘公交去辦公室,下班沒有應酬的時候都是走著回去。蕭瑟的冬風讓散步變得不再悠閑,一路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崔瑜也有點支撐不住,催促著胡曉快點走去平時吃晚飯的餐館。
胡曉畢竟是見過風雪大世面的人,取笑道,“崔瑜,你就這么怕冷?要不要去買個暖寶寶?”
崔瑜的臉早就埋在厚厚的圍巾里,只露出兩只大眼睛看路,她瞪著胡曉說,“誰不知道你在加拿大待過那么多年?你就是熊一頭,體會不到我們?nèi)祟惖母杏X?!闭f話間呼出的氣瞬間在空中變成白霧,崔瑜趕緊閉嘴,此刻去吃飯要緊。
到了他們常去吃晚餐的地方,一身正裝的門童迅速為他們拉開厚厚的玻璃門,熱情地招呼著。作為周邊為數(shù)不多的中國面孔,餐廳的侍者早已認識崔瑜這個??停螞r亭亭玉立的崔瑜在一眾黑壓壓的西裝中確實奪目。屋里屋外簡直是兩個世界,室內(nèi)明顯溫暖了很多,雖然安可拉還沒有下雪,可風雪欲來之前的陣勢已經(jīng)造好了,只感覺冰涼一片。
崔瑜和胡曉對面而坐,兩人各自點了鐘意的晚餐。崔瑜是地道的南方胃,每天不吃一點米飯就覺得不圓滿,好在土魯其的大餐全世界聞名,炒米飯配上他們的烤雞肉或烤羊肉,再搭上一些新鮮蔬菜,雖然是很普通的烤肉套餐,她也能吃得津津有味。胡曉早已經(jīng)適應了各種奶酪的西式餐點,他戲謔道,“和你相比,看來我更適合做海外業(yè)務?!?p> “呵呵,我還停留在最低端的需求層次——就是飯要好吃,湯要好喝。”崔瑜酒足飯飽,正在滿意地吃著餐后甜點,她覺得胡曉說得還挺有道理,笑瞇瞇地說道。胡曉的牛排上來比較慢,崔瑜一邊吃著甜點一邊百無聊賴地等著他。
窗外的天已經(jīng)完全變黑,行色匆匆的路人越來越多,各個餐館門口也都站滿了呼朋喚友的上班族,他們的社交生活往往在這個時候才拉開帷幕。崔瑜突然想起來某一個人,每天生活在有秦晉影子的城市里,很難不想到他。和業(yè)主開會時哈倫的動作像極了他的一招一式,走路時旁人飄過的風衣一角拂過崔瑜的手,胡曉看著菜單從頭至尾地精挑細選,一點都不像秦晉永遠只吃那幾樣。
餐廳里的電視正播放著本地新聞,盡管說的是崔瑜聽不懂的本國語言,播音員鏗鏘有力的腔調(diào)還是相似的。突然,主持人的語速明顯快了一些,結結巴巴地播報著前方現(xiàn)場發(fā)來的即時新聞。這應該是剛剛收到的緊急訊息,崔瑜在心里默默地用漢語的播音腔為主持人配音,“各位觀眾,現(xiàn)在緊急播報本臺剛剛收到的消息……”她抬起頭看著新聞里的采訪畫面,錄像應該是白天的時候拍的??礃幼邮悄硞€山區(qū),因為四周的山頭是白茫茫一片,天空還飄著層層雪花。這里應該遭遇了什么襲擊,負責人正站在干枯的水池邊接受采訪,后方的廠房已經(jīng)被付之一炬,只剩下零星的煙塵往空中冒起來。背后有工作人員跑來跑去,也有受傷的人員正在接受救治。崔瑜一眼就認出這是東部山區(qū)的一個水電站,因為現(xiàn)在正是枯水期,廠房也是崔瑜熟悉的樣式。她盯著頭戴白色安全帽的負責人看了一會兒,覺得十分面熟,一下子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哦!那是沙迪!”崔瑜恍然大悟。秦晉曾經(jīng)去接近的土豪項目經(jīng)理,也不知道秦晉后來的進展如何。難道是他的電站被襲擊了?只見電視里,沙迪面對記者的鏡頭情緒十分激動,他大聲控訴著襲擊者,往身后的廠房揮舞著雙手。這時鏡頭晃過他面前的一個擔架,一個戴著安全帽的模糊影子,正被護士攙扶著往救護車邊轉移。只出鏡僅僅兩秒鐘,如果沒有緊盯著畫面是一定不會注意有這個人出現(xiàn)的。
而那不是秦晉又是誰?他怎么會在那里?!
崔瑜猛地站起來,喂到嘴邊的勺子突然懸在半空中,光溜溜的奶味甜點從顫抖的勺子上滑了下來,掉在崔瑜面前的桌上。胡曉被突然掉下的甜點驚了一下,再看面前的崔瑜,癡癡如雕塑一般盯著電視的方向。他回過頭看看電視,就是一般的新聞播報,也沒見什么異常的情況。他疑惑地拉拉崔瑜的衣袖,關切地問道,“崔瑜,你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沒,沒什么,我出去打個電話?!贝掼び悬c魂不守舍,一看就不是沒事的樣子,胡曉也不明所以,只能看著崔瑜拿上手機就匆匆出了餐廳,站在門口的小院子焦急地拔通電話。
“喂?崔瑜,是你嗎?”電話那頭一個男聲響起,聽起來環(huán)境很嘈雜,他大聲地說著,“我還正在納悶呢,秦總還交代我不要和你說?!?p> 崔瑜心里一驚,捏緊了手機貼在耳邊,也大聲問道,“江浩,秦晉…秦總在哪兒?你們在哪兒?發(fā)生什么事了?”
“我和振飛哥在梅里辛的一處工地,實在是走不了。另外幾個同事也都不在安可拉。沙迪在東部的電站昨天被襲擊了,秦總昨天晚上就趕過去了,結果到現(xiàn)場又受傷了。不過他的情況還好,現(xiàn)在那邊治療,我正準備明天趕過去呢?!?p> “電站在哪里?”
“在卡里斯?!?p> 崔瑜頓時一個冷顫,卡里斯是土魯其在東北邊陲的國防重鎮(zhèn),和好幾個國家接壤,常年有重兵把守。雖然治安大致良好,因為一些歷史原因,時不時地在邊境地區(qū)有一些其他民族的襲擊,雖然都是針對軍隊和工程設施,對一些民用項目和平民還是常有誤傷??ɡ锼沟乃麠l件比較好,水利工程眾多,所以這次沙迪的電站成為目標也不奇怪。秦晉肯定是得知信息,第一時間就跑去支援沙迪。
秦晉,你這個傻子,客戶和生意固然重要,可是需要拿命去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