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鳖櫵寄攴€(wěn)住了球,看著眼前這間石屋,久久不動彈。
木年也不說話。兩人虔誠的像在朝拜天神。
沒有人知道這里還有間紅磚屋,知道也不會在意這樣平平凡凡不足為奇的紅磚屋。
十年前,顧思年在這片荒涼的山地上修筑了這間屋子。師傅從前受人世污濁太多,顧思年實在不欲使其再受世人無端莫名的毀譽褒貶的評價。
良久,顧思年向前一步,伸手將門推開。屋內(nèi)不像是多年未打掃的陳舊模樣,反倒是一塵不染。
剛推開門,正對著門的堂前便掛著一副畫像,這畫像與顧木廳前那副顯然是一模一樣的。
堂前木桌上空蕩蕩的,沒有茶壺,更遑論茶水。兩邊的木椅上雕刻著精美的紋路,紋路間又有幾個小人在奔跑,小人正朝著大門的方向,門上兩邊刻了一副對聯(lián):“濟世于人間,修善于心中?!睓M批:“入世不爭世。”
這才是我們本來該有的樣子啊。木年重重地嘆了口氣。
顧思年不接話,只道:“顧叔。”
顧思年喊完,里屋走出來一個老人。也不能說是老人,約莫五六十歲的樣子,腰板還是挺直著的。
“少爺?!崩先水吂М吘吹鼐狭艘还?。
“顧叔不必多禮,今日我與木年前來,乃是有一物想要寄存于此。”顧思年平日雖不高傲,卻因面相淡漠清冷而顯得略有些冷傲,可此時他的面色卻完全柔和了下來。
真正的溫潤如玉。
“談什么寄存,少爺,這就是你的家啊?!崩先藷o限憐愛地看著眼前的少年,就像是在看一個久未歸家的游子。
“顧叔?!蹦灸暌哺櫵寄杲辛艘宦暿濉?p> “這是?”
“這是當(dāng)年那些木偶之一,現(xiàn)已尋到宿主,化為人形了?!鳖櫵寄杲忉尩?。
“好,好啊,哈哈哈。”顧叔笑了起來,走上前,摸了摸木年的頭,“孩子,乖,真好啊?!?p> 木年行了一禮。
這位老人不記得他是應(yīng)該的,可他不能不記得對方。
這位顧叔,是從前顧庭木身旁的管家。倒也不能說管家,那么小的一個院子,哪里需要這么個職位,反而說是兄弟更為貼切。
當(dāng)年顧叔還不姓顧,姓俞。是位街頭的混混,敲竹杠敲到顧庭木頭上來,便被順手帶了回家,從此也改了姓,跟著顧庭木姓。
這事讓顧叔記了一輩子,從年少記到年邁,無論是老的木偶還是剛出生的木偶,只要是能接觸到顧叔的,他定會將這個故事再講一遍。
“想當(dāng)年啊,我還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混,一天到晚除了四處騙錢還真的身無長物。狗嘴里爭食,人嘴里騙錢,有了這頓沒下頓。當(dāng)時年輕啊,覺得活一日算一日,從未想過后事。說來真是慚愧,你們以后化成了人形可千萬別學(xué)我。那時候還好是你們顧庭木師傅啊,將我從這深不見底的泥淖中拉了出來?!?p> “那天為了吃頓飯,我打算繼續(xù)去騙錢過活。就看上了你們師傅。他可真是帥氣啊,翩翩公子,我一男的當(dāng)時都覺得這人定是個有錢的貴族公子,只是淘氣,才穿了一身黑衣來冒充底層小百姓?!?p> 說道這里顧叔往往會搖搖頭,笑笑:“誰知他還真的是個清貧的人,就是個賣木偶的?!?p> “我從他的身旁快速走過,手迅速往他腰上一摸,想把他的錢袋…咳咳,偷走。我真的成功順走了,我快速逃到一個角落,防止他發(fā)現(xiàn)追過來。哪知,你們師傅是故意讓我偷走的?!?p> “我沾沾自喜地打開那個錢袋,卻發(fā)現(xiàn)里面只有一文錢。我這才知道,我被耍了——誰會帶一文錢出門?。课野彦X袋往地上狠狠一摔——當(dāng)然,那一文錢還是被我拿著的。”
顧叔訕訕地笑了一下,繼續(xù)道:“結(jié)果下一秒那個錢袋就被撿了起來,我正懊惱著,抬頭一看,竟然是那個錢袋的主人?!?p> “我正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想求他別把我送到官府去。他卻沒有搭話,只問我‘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我第一次聽見有人跟我說‘回家’,當(dāng)時就懵了,醒過來就拼命點頭。管他是想讓我干什么雜活,就‘回家’兩個字,我就這樣被他帶回了這個木偶店?!?p> 顧庭木沒說過他為什么會帶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回木偶店,只說了一句:“我相信他不會背叛我?!?p> 木偶的秘密是一世的秘密,可顧庭木就是把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人帶了回來。
連顧叔自己后來發(fā)現(xiàn)那么多這家看起來稀松平常的木偶店里有那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時,都很納悶自己何德何能被撿回來。
但是顧庭木沒有看錯人,顧叔始終矜矜業(yè)業(yè)地做著這個其實并不需要的管家,把顧府,甚至是他去世以后的另一個“顧府”都打點地體體面面的。
他也被這些木偶小輩尊稱一聲“顧叔”。
“顧叔,就是這個?!鼻蛱^于龐大,顧思年二人將它重新拆散成幾個小球,滾了進來。
“這是?”顧叔嚇了一跳,這樣多的木偶被雜糅成幾個球,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在學(xué)螞蟻一般從火中逃生。
“說來話長,這是所有的木偶,除了木年和一個打探入汝南的木偶,其余所有的都在這里了。顧叔,請務(wù)必看護好它們,這是……”顧思年深吸了一口氣,“這是師傅最后的心血了。”
一聽到顧庭木,顧叔立刻振奮起來了:“老奴定不會負了少爺?shù)男湃??!?p> 顧思年嘴角抽動了一下,似乎是在安撫也是在表示他的信任,道:“顧叔辦事,顧弦豈有不放心之理?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這粒信號彈和這顆追蹤珠您拿著?!?p> 顧思年將這兩件物品的使用方式跟顧叔耐心講解了一番。他給顧叔的追蹤珠是跟顧伴的同種,以防信號彈發(fā)不出而對顧思年二人知曉訊息產(chǎn)生麻煩。
講解完后,顧思年抬頭,卻發(fā)現(xiàn)顧叔一臉憂心忡忡地看著他。
顧叔是看著顧思年長大的,這孩子平日里不是大事一定不會這樣地連語氣中都含著些急躁。
“恕老奴多嘴,少爺,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不過是些螻蟻找麻煩,顧叔不必擔(dān)心,我跟木年二人應(yīng)對地過來?!鳖櫵寄昱φf的輕松如意。
顧叔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只不過顧思年既然不愿意說,他個做仆人的也不能再問下去了,只拍拍顧思年的肩,凝重地說道:“注意安全,你師傅,最后最掛念的,除了沁兒,就是你了。”
顧思年點點頭。
他在沒有解決這件事之前,不能讓這個老人有些無謂的操心。他為顧家操勞了一輩子,好不容易過了幾年輕松的日子,還是不知道為好。
“我跟木年不便久留,這些木偶就暫且交給您了,顧弦告辭?!鳖櫵寄晡⑽⒁蛔饕?,木年也隨之拜了一拜。
“恭送少爺。”顧叔看著顧思年遠去的身影,嘆了口氣。
這孩子,就是太能藏了。
顧思年二人一路隱身回到溫家酒肆,推開房門,卻發(fā)現(xiàn)溫有枝正一臉嚴肅的看著他們。
“你們又背著我去干嘛了???”溫有枝氣鼓鼓道。
木年哂笑了一下,打算讓顧思年解釋,卻發(fā)現(xiàn)這人面不改色,就站在那里說了句:“看月亮。”
溫有枝冷笑了一聲:“就知道你們會這么說,可是——今天根本沒有月亮??!”
顧思年:“……”
木年:“……”
“老,實,交,代!”溫有枝一字一頓的說。
明明是三個人的小團體,溫有枝卻感覺被屏蔽了。
在溫有枝的眼神攻擊下,顧思年無奈,只好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了個清楚,只是隱藏了木偶的去向。
“這么說,你們真的只是去藏了個木偶嗎?”
“絕對是實話?!蹦灸暌荒樥嬲\道。
溫有枝點點頭,繼而又想到了什么:“那你們干嘛瞞著我!”
“怕你有危險?!鳖櫵寄陱埧诘?。
木年不禁心中為顧思年豎了豎大拇指。
能將這種心虛的事說的這么浪漫而又溫柔的,只有顧思年了。
溫有枝不再說話,就算不知道是真是假,這句話從顧思年口中說出,就讓溫有枝剛剛裝出來的氣惱潰不成軍了。
“我…我先回房間了…”溫有枝轉(zhuǎn)身便走。
顧思年看著她的背影,眼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了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