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莊的人都圍了上來,有人拿著刀子,有人舉著長槍,緊張兮兮地盯著白面書生。
葉澤喘了口氣,心里有點堵。
“后來呢?!?p> 白面書生的嘴角癟了起來。
“她死了?!?p> “圓房的當晚,她藏了把刀子,自盡了?!?p> “我在縣令的家門口苦苦求了一晚上,結(jié)果被打斷了雙腿?!卑酌鏁焉砩系陌着巯崎_,葉澤把眼望去,那是一雙干枯的腿,皮薄薄地蓋在其上,灰暗色,看不到血肉,干癟的如同枯木。
“那一晚我就死了,被人像死狗一樣丟到城外?!?p> “他們的話我還記得很清楚?!?p> “教他活活凍死、餓死才好,倘若就這么斷了氣,倒便宜了這廝?!卑酌鏁鷮W著仆役的口氣道。
“也就是那個晚上,我遇到了大哥?!?p> “他剛剛劫掠一番回來,見我好死不活地躺在城外,便順手拾回了山寨請人醫(yī)治?!?p> “造化弄人?。 卑酌鏁诿骈L泣:“我被平日最崇敬的人打斷了雙腿,又被最鄙夷的人救了過來。”
“若換成你,你會怎么做?”
“我……”葉澤答不上來。
“受了人家的救命之恩,自然要涌泉想報嘛?!卑酌鏁鷵炱鸬厣系涅Z毛扇,重新恢復了山寨二頭領的氣度。
“山寨缺人,我便招兵買馬,山寨缺糧,我便出謀劃策,你看,在我的幫助下,沒一段時間我們便成了周遭最大的一處山寨?!?p> “可是你們的錢財,都來自掠奪,傷害的是旁人?!?p> “這些人傷害一下怎么了!”白面書生突然聲嘶力竭地喊道。
一旁的龐萬春等人頓時繃緊了神經(jīng)以防他突然發(fā)難。
“蓁蓁被賣走的時候,可有一人來說句公道話!我雙腿被打斷的時候,可有一人來扶我一下!我快餓死、凍死的時候,可有一人施舍過我一口飯食!這些所謂的旁人,哪個不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幫我的是土匪!是流寇!是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明白嗎?這個世道已經(jīng)沒了規(guī)矩了!逼著人去做土匪!”
“你為什么要護著他們?護著這群披著人皮的禽獸?”
葉澤默然。
“有些事沒發(fā)生在你身上,你不懂?!卑酌鏁鷳K笑。
“我落了草,跟著他們殺人放火打家劫舍,但我不后悔!我手刃了仇人,我很快活!他們雖然個個殺人盈野,但他們尊重我!拿我當個人!不是畜生!”
白面書生的情緒很激動,聲嘶力竭地說了一大通,卻又長舒口氣停了下來,半晌不在言語。
“獨龍寨,不會有一個投降的頭領?!?p> 葉澤不忍地別過了頭。
白面書生的腹部插著把匕首,鋒利的刀刃上閃著湛藍色的光芒。
“把他們幾個好生埋了吧?!闭酒鹕恚~澤睜大了眼睛朝向天空。
“是否不妥?倘若被官府的人知道了……”小二低聲說了一句。
“于情,我敬他們肝膽相照共赴黃泉,于理,他們又只能死?!比~澤的臉皺成一團。
“只論情意,倒都是些鐵骨錚錚的好漢子?!笔瘜殦u頭嘆息,這雙殺人的手,第一次有些握不緊刀把。
世上的事大多如此,沒有純粹的黑或白,更多的,則是介于兩者之間的灰。
種下因,便結(jié)一切果,能怪誰呢?怪別人?怪自己?都對,又好像都不對,最后只能去怪老天爺,怪命運。
懸崖下的林沖苦苦支撐,不知過了多久,箭矢滾木才越來越少直至停了下來。
禁軍們都從各種各樣的地方走了出來,臉上全是劫后余生的表情。
“外面如何了?”見駭人的動靜停了下來,趙佶在車中膽顫心驚地問道。
“停、停下來了!”高俅癱軟在地有氣無力地回答了一句。
長時間緊繃神經(jīng),高度保持警惕,再加上竭盡全力護著周圍,早就把林沖榨干了,全憑一股氣撐到現(xiàn)在,見沒了危險,雙眼一閉就直接暈了過去。
“林教頭!”昏迷前,耳邊響起了高俅驚慌的聲音。
替幾人收斂了尸體,葉澤一行人便從山上下來,徑直便趙佶奔去。
見趙佶只是受了驚,身上并沒有傷,葉澤長吐了口氣,又隱隱有些不爽。
“真是好運氣,怎么就沒把他砸個半身不遂!”
這天下間變成這幅樣樣子,不全是他的原因,但和他關系不小。
差小二把林沖背下去,又把高俅扶在馬車上坐下。
感激地朝葉澤拱了拱手,高俅又問道:“為何這群人會停下攻勢?”
“是我看情況不對帶人殺了上去,把那群土匪連窩端了?!?p> “原來如此!”高俅行了一禮,又咬牙切齒地道:“能帶我去看看這群人的尸體嗎?我想砍兩刀出氣!”
“已經(jīng)全部就地焚燒了,官家在此,倘若不小心沾染上疫病,要我等如何交代?”
“也對也對?!备哔磁牧伺哪X袋道:“是我糊涂了?!?p> “您先歇著,小子去把散亂的兵馬集結(jié)一下,旅途還遠,需要倚仗他們的地方還有很多?!?p> “這群狗奴才!”不說還好,一說高俅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等回了東京,看我如何處置他們!”
葉澤偷眼看了看高俅,陰鷙而冰冷,像一條老狼。
沒再多說什么,葉澤拱手告辭。
歇了好一會,高俅才一瘸一拐地朝趙佶的馬車走了過去。
“此番若不是這小子,我們怕是就都要折在這里了!”趙佶看著窗外正指揮著一眾士兵的葉澤輕聲道。
“這小子是個好料?!备哔匆颤c了點頭。
受了別人的幫助,自然不會立馬轉(zhuǎn)過頭來就狂黑,尤其是這在這種情況下。
更何況高俅能在葉澤身上看到自己的樣子,他現(xiàn)在擔憂的不是雙方和自己對立,而是官家對葉澤的恩寵會超過他,而且這事已經(jīng)開始有苗頭了。
“雖然你對我有恩,但我還是不會心慈手軟的?!备哔吹拖铝祟^。
“得想個法子對付他一下?!?p> 葉澤站在澗中煩悶無比,只覺得胸口十分堵。
他是個感性的人,很容易被周圍的人和事影響到心態(tài),這是他的缺點,但他不想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