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做夢嗎?
安時疲軟地從床上爬起,有點懵地看著眼前的光景,檀木雕床帳幔羅紗,古色古香的細鏤木窗,精致木制的梳妝臺擺著包裝和樣式都異常新奇的胭脂水粉,臺上大大的灰金色框的銅鏡里有個影子,自己動鏡子里的她也動,安時揉著發(fā)酸的眼坐到床沿,她的長發(fā)披肩垂到胸前,穿了一身淡粉色柔軟的緞布裙襦,她看不清楚鏡子里那人的臉,于是想走得近些。
“這是……我?怎么在哭?”
安時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鏡子里映著的她,一直在掉眼淚,忽地,左手腕有種火辣辣的刀割樣痛,安時定眼一看鏡子里那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姑娘,驟然間一身的血!
這是什么夢?畫面又瞬間模糊掉,安時似是被困在夢魘里,她不停地掙扎,越掙扎越感受到身上有傷口開裂樣痛……那女孩的臉漸漸清了,她兩行清淚掛在臉上,眼神又空洞又絕望,這是自己的臉啊,對啊,是我自己。
……
好像睡了很久,安時仰臥在床,慢慢睜開雙眼。
“不是吧,我又喝懵圈死皮賴臉睡在了誰的家?”
安時一個激靈想坐起身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腳都動彈不得,她定神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手腳腕都被布段和繩子綁在床的四角,整個人成“丫”字形。
“我去?攤上事兒了?這是什么……古風特色的娛樂場所嗎?”
驚恐之余,安時聽到門外有聲音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都越來越清晰了。
“把靈芍姑娘給我看好了,絕對不能讓她再有半點兒閃失,徐爺還有半個月就來取人了,你們幾個都給老娘機靈點,別讓這到嘴的鴨子給飛了!”這說話的人,是纖緋閣的二管事鳳姨娘。
“是!”一陣響亮的回答,看來門外的人還不少。
“寧兒,你還愣著干嘛!趕緊去把藥拿來!”
“是是是,姨娘我馬上去!”
……
安時掙扎著扯拉綁住手腕的繩子,她這一拉,左手腕處傳來一陣鉆心的痛,緊接著是額頭也開始發(fā)疼。
“嘶……身上怎么有傷口?”安時倒吸一口氣,疑惑著正想扭頭看看傳來疼痛的左手。
突然間,門被推開了,安時一臉疑惑地看著一個同眼前景象般“古色古香”的小丫頭端了東西進來,還對著安時招呼行禮:“靈芍姑娘,我來給你上藥了。”
安時順著往門外張望去,有兩個牛高馬大的守衛(wèi)站在門口,再往外……“啪”的一聲,那扇雕鏤隔紗的檀木房門便被無情地關上了。
那個小丫頭來到安時床邊,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個印著花的小瓷瓶,把里邊的粉末倒在小瓷碗里,加了水攪糊,再沾到在手指上,然后向安時伸出手來。
“哎,等一下!你想做什么?”安時帶著防備盯她。
“我給你上藥呢,靈芍姑娘,你額頭有些淤腫,涂這個可以去淤消腫。”這個小婢女是寧兒,像這樣的小婢女在纖緋閣里有很多,她們在這里是專門伺候名伶花魁的。
安時下意識地問:“我為什么會受傷?這是哪?你又是誰?”
寧兒怔了一下,有點懵:“姑娘,我是寧兒呀!你撞墻了所以受傷了呀!”
安時也同樣懵,“我……我為什么要撞墻?”
寧兒呆住了,突然驚覺地問:“姑娘,你怎么了?”
安時搖了搖被綁住的右手又問:“你為什么要綁住我?”
“是鳳姨娘說要綁的,我們怕你想不開,再尋死?!?p> “開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會尋死?”安時無語。
“絕食喝毒上吊割腕撞墻,姑娘你都做過了呀。”寧兒特別認真。
“什么?你沒事吧?我……”安時此刻能清楚地感受到左手腕和額頭上傳來的痛覺,她一時語噎,頭腦風暴了幾秒,她的心在腔子里怦怦怦地越跳越快,不知不覺中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不是,你等會,等一下,”安時盡量讓自己冷靜,“寧兒是吧?這里是什么地方?”
“姑娘,你不會是把腦袋撞壞了吧,這可如何是好……”
安時腦子亂得快炸了,“寧兒,你幫我把繩子解開?!?p> “不行,鳳姨娘說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了,她就會把我賣給那個倒夜香的老頭,我不愿意,他牙都掉了?!睂巸郝曇魩е耷唬幌伦友鄱紳窳?。
安時愣了一下,可以很確定的是寧兒是真的很害怕,她淚珠就在眼眶里打轉了。
“那你告訴我,我在哪里?”
寧兒抹了抹眼角,答道:“姑娘你在纖緋閣呀?!?p> 纖緋閣?安時又認真打量了一番四周和眼前的寧兒,這到底搞什么鬼啊……
這里是纖緋閣,慕國晉安城最大的歌舞坊,這里有美貌如花又精通琴棋、跳起舞來風姿百態(tài)的名伶,有風華絕代、回眸一笑百媚生的花魁,還有眾多擅于琴藝、歌聲繞梁的歌姬和舞姬,這里是美女如云的酒肉天堂,是達官貴胄富商揮金如土的風花雪月場。但也只有鳳毛麟角的人才能真正做到名聲長盛不衰,這些賣藝的姑娘大多有一顆“從良”的心,有不少姑娘都是身不由己來到此處謀生,若是有機會替自己贖身、遇上良人后過回平常的生活,她們都會努力嘗試和爭取,纖緋閣也都愿意給她們機會。所以,一方面舊的人離開,另一方面就要依靠源源不斷的新鮮血液輸注進來,而這些新來的年輕貌美的姑娘大多數(shù)都是受生活所逼迫,或家破,或變故,或淪為楚街黑市上任人宰割的砧上肉,對于一些生活艱苦的姑娘來說,靠著年輕貌美被挑選到歌舞坊里賣藝賣笑,雖然是拋頭露面,但也許是她們唯一能選的活計,而對于那些家道變故中落,屈身被賣到這里來的姑娘,至少也能落個安身之所了。
安時越想越覺得荒唐,盡管半夢半醒,她也還是得搞清楚狀況,為什么說她自殺還把她綁起來了,這是什么節(jié)目還是遇到了什么事,她腦子嗡嗡地響,“你別哭,你說的那個鳳姨娘,你幫我把她叫來好不好?”
寧兒糊里糊涂地點了點頭,她看了看眼前宛如變了一個人的靈芍姑娘(安時),又委屈又疑惑地走了出去。
安時攤在這木制的硬板床上,內心五味雜陳,有點欲哭無淚。
她扭頭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腕,是被白紗包扎著的。這微妙的熟悉感,割腕的人她以前在醫(yī)院的手外科可見得不少。
不一會兒,門“哐”地又被推開了,推開房門的是一個身穿高級紫紅綢緞、周身珠圍翠繞的四十歲左右的女人,她頂著一張富態(tài)十足的臉又帶些造作地走了進來,沒等安時開口,她就一屁股直接坐到了安時身邊:“祖宗呀!別折騰了,好死不如賴活著呀!”
話糙理不糙,安時已經(jīng)做了基本的心理準備:“鳳姨娘,我聽您的?!?p> 鳳姨娘聽完這話,明顯是愣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寧兒,寧兒急急地搖了搖頭,鳳姨娘盯著安時,試探地問:“那你找我來有何事啊?”
“姨娘,您要怎樣才能給我松綁?。俊卑矔r直截了當?shù)貑枴?p> 鳳姨娘回過神來:“嗐,不是我想綁著你,是我也實在沒辦法啊,你說你都折騰了我多少回了,人家徐爺定金都下了,那你這人我就得給他看好啊?!?p> “徐爺……”安時若有所思,“那姨娘,您跟我再介紹介紹這個徐爺?!?p> 鳳姨娘眼珠子轉了兩轉,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安時,又提高了嗓子慢條斯理地開口道:“徐爺可是晉安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商,人家愿意花大價錢替你贖身,就算你只是去當個六房,那也不吃虧啊……”
安時有點聽明白了,賣小妾啊,她苦笑了笑,接著問:“除了給那徐爺當六房,還有其他要求嗎?”
鳳姨娘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她斟酌了一下,臉上的笑又堆了起來,暗想:難道她真的腦子忽然撞通透了?鳳姨娘伸起手來撩開蓋在安時額頭上的幾綽碎發(fā),笑道:“靈芍啊,你能這么想自然最好,徐爺愿意用一萬銀通來贖你,那可不是誰都給得起的價錢呀,一萬銀通拿到黑市可以買多少的奴才啊,你長得年輕貌美,徐爺看上你,這也算是你的福氣了……”
這福氣送你,你要不要?安時咬著牙槽骨沉著氣,當作默許了。
“我想明白了,可以接受,他什么時候來接我?”安時問。
一看她這么干脆,鳳姨娘越發(fā)疑惑起來了,這姑娘,撞墻前后簡直就是兩個人,不會是又想搞什么幺蛾子吧?不過鳳姨娘也是看慣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人,誰到最后沒被她治得服服帖帖的?
鳳姨娘將信將疑地笑著,拍了拍安時的手,說:“除夕前呀,徐爺多喜歡你呀,還特地請道士算好了黃道吉日再帶你進門兒噠?!?p> “那今天是幾月幾?”
“臘月初十?!?p> 安時也有點不可置信地由著自己問出了口:“雖然有點無厘頭,但我還是想確認一下,姨娘,現(xiàn)在是什么朝代?當今誰是皇帝啊?”
鳳姨娘一邊遲疑一邊帶點木訥回道:“慕國先啟四年,當今圣上夜鼎之……”
什么國?什么皇帝?朝代歌里可這個朝代啊……
鳳姨娘突然認真起來,濃妝艷抹的大臉也湊了上來,“靈芍啊,你……頭很疼嗎?”
安時一時之內也有點無措,既然如此,那就順水推舟跟她玩玩失憶的戲碼吧。
“頭倒還好,就是手腳都被綁死了這倒是挺疼的,還有點……想不起來事兒了?!彪m然她也一頭霧水,但現(xiàn)在只能摸清個大概,先求生存吧。
安時揣摩了一下對方的心思,覺得對方可能還不太相信自己會好好合作,她清了清嗓子,問:“那個鳳姨娘啊,我有點餓了,你們這兒管飯嗎?”
鳳姨娘一聽這話,高興了:“你要吃飯了?”
“不吃飯餓死了,您替我嫁給徐爺嗎?”
鳳姨娘干笑了兩聲,立馬道:“寧兒,趕緊去端吃的來!”
“是!”
鳳姨娘滿面春風,拍拍安時的肩:“哎呦,你想明白就對了,這姑娘啊與其自己討苦頭吃,不如嫁給一個疼你又舍得為你花錢的男人,趁著年輕美貌,再給人家生個大胖小子,你不就享福啦?!?p> 鳳姨娘心里樂了,失憶好,早知道失憶那么省事兒,早就把她搞失憶就好了。
安時掙了掙扎被綁的雙手,半懇求道:“吃飯都不能松綁嗎?”
鳳姨娘遲疑了一下,安時給她吃定心丸:“您要是有什么顧慮,就留在這兒陪我吃嘛!”
“嗐,這是什么話,你想通了我當然放心,不僅陪你吃飯,你還有什么想問的我統(tǒng)統(tǒng)都可以告訴你?!兵P姨娘邊說邊伸手給安時松綁,那就留下來再觀察觀察,以防萬一嘛。
鳳姨娘將安時從床上扶起來,安時這全身的骨頭啊,像是要散架了一樣又酸又軟又痛,她活了活動筋骨,捶肩搓腿地站了起來,對鳳姨娘挑了挑眉:“鳳姨娘,您跟我說說這皇帝夜鼎之唄……”
鳳姨娘覺得她莫名奇妙,哪有人敢隨隨便便談論當今圣上的,“這皇帝有什么好說的,我跟你說說我們這兒的名伶花魁吧,我們這纖緋閣可是晉安城最大最熱鬧的歌舞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