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章 故人悲

　　龍吟推著輪椅，旭升、靜姝左右陪侍，一行人來到前院時，遙見白雪紛飛的空曠庭院中，堂屋廊檐下一個如玉公子長身而立，正仰頭靜默凝視飄雪長空，那畫面安靜而美好，卻又讓人覺得莫名哀傷。

　　輪椅滾地聲驚動了凝神仰望的洛傾鴻，轉(zhuǎn)頭瞧見來到近前的慕籬，他妖孽一笑，上前一步優(yōu)雅一揖：“二公子，別來無恙。傾鴻冒昧來訪，還望二公子莫見怪?！?p>　　身后三人兩揖一福向洛傾鴻致禮，慕籬亦溫潤謙和揖道：“少谷主遠道而來，籬未曾遠迎，該是籬向少谷主說聲抱歉才是。少谷主，里面請?！?p>　　“請?！?p>　　洛傾鴻先邁入，慕籬隨后被龍吟連人帶椅提起帶進了堂屋。

　　因天氣寒冷，故而慕籬將人請入有火盆的內(nèi)室。

　　入內(nèi)后，便有婢女上來替二人解了裘衣。

　　落座后，又有婢女進來上茶，之后閑雜人等皆自覺退了出去，仍舊只留了龍吟、旭升和靜姝在內(nèi)侍候。

　　洛傾鴻將慕籬上下打量了一圈，方道：“二公子看起來氣色好了許多，想來身體應(yīng)無大礙了?！?p>　　“托少谷主的福。說起來，籬尚欠少谷主一句感謝，前次巫族之行若無少谷主陪同，只怕也不會如此順利?！?p>　　“哎~二公子如此說就見外了不是？再說醫(yī)好二公子的是舞陽巫族，傾鴻可不敢居功。”

　　慕籬淺笑不語，寒暄的話點到即可，說多了就顯得虛偽了。

　　“少谷主此次出谷是為托診嗎？”

　　洛傾鴻點頭：“剛從關(guān)北燕州回來，路過大梁，想著該來相府拜訪一下，畢竟傾鴻與二公子也算相識一場，順便向二公子討杯茶喝。”

　　這話聽起來，感覺像是他與慕籬已相當(dāng)熟識。

　　洛傾鴻此人，慕籬從初次見到他起便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微妙之感。

　　具體他也說不上個所以然來，就覺得人雖在你眼前，且還是個舉世無雙的絕妙之人，可你卻看不到這個人真實的模樣，好似他的表面始終蒙著一層什么，看上去有些朦朧，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奇特感覺。

　　故而面對此人，慕籬總有些把握不定，不知他的話究竟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他從沒對哪個人如此拿捏不準(zhǔn)過，故而只能保持應(yīng)有的禮節(jié)。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日后若有機會，歡迎少谷主常來相府做客，茶管夠?！?p>　　洛傾鴻拱手喜道：“如此，便多謝二公子盛情了?！?p>　　慕籬淺笑搖頭，洛傾鴻便端起一旁的茶品了起來。

　　“嗯~以朝露醒茶，茶色清透明亮，聞之清香撲鼻?！陛p嘗一口，又贊道：“入舌生津，喉有回甘，茶味醇正，香氣持久，能在長途跋涉后品到如此上等好茶，傾鴻真是口福不淺吶！”

　　這完全不拿自個兒當(dāng)外人的姿態(tài)惹得慕籬也不由笑了，暫且將心頭的疑慮都放到一邊。

　　“老神醫(yī)與墨谷主一生救人無數(shù)，功德無量，少谷主亦不愧為藥谷傳人，關(guān)北燕州與藥谷相去何止千里，少谷主為治病救人長途跋涉，不辭辛勞，著實令人敬佩?！?p>　　洛傾鴻放下茶杯應(yīng)道：“傾鴻豈敢與師祖和恩師相提并論，不過憑著一腔熱血罷了。古人言，不為良相則為良醫(yī)，傾鴻身處亂世，既無治世之才可報效朝廷，又不識兵法韜略能征戰(zhàn)沙場，唯有一身治病救人的本領(lǐng)，只望能為蒼生略盡綿薄之力?！?p>　　“少谷主何須妄自菲薄，入朝為官、征戰(zhàn)沙場可報效國家，救死扶傷、懸壺濟世亦功在社稷，二者并無高低之分?！?p>　　“呵~”洛傾鴻含笑真摯道：“二公子此言倒是頗慰我心，讓傾鴻此次出診的遺憾少了幾分?！?p>　　“莫非少谷主此次出診不順利？”

　　“哎！”洛傾鴻一轉(zhuǎn)之前輕松的語調(diào)，頗為遺憾道：“不瞞二公子，傾鴻此次代師出診卻沒能將人救回，實在有負恩師教導(dǎo)?。　?p>　　慕籬觀洛傾鴻此時悔恨惋惜之狀，想來他應(yīng)當(dāng)不是在說謊。

　　“不知病家何人，所患何癥，竟連少谷主也無力回天？”

　　洛傾鴻聞言又沉重一嘆：“哎！這說來就更加令人惋惜了，病家乃是一位正值碧玉年華的姑娘，府上家道中落，只剩兄妹二人相依為命，如今姑娘香消玉殞，真不知那位兄長要如何度過這個坎兒。哎，世事磨人哪！”

　　洛傾鴻猶自感嘆著對此次出診的惋惜之情，慕籬卻是聽得心驚肉跳。

　　關(guān)北燕州，家道中落，兄妹二人相依為命……零碎的信息拼接起來，讓慕籬的心不由揪了起來。

　　“敢問少谷主，此次出診病家可是關(guān)北燕州聚義鏢局歐陽家？”

　　洛傾鴻有些意外地看向慕籬：“二公子如何知曉？”

　　答案終究還是無情地印證了慕籬的猜想，令他下意識地扣緊了輪椅扶手。

　　怎么會……歐陽姐姐……

　　“二公子？”洛傾鴻察覺到慕籬的異狀，擔(dān)憂呼喚。

　　慕籬強壓下噩耗的沖擊，再問：“若籬判斷無誤，少谷主所說的病家當(dāng)是燕州歐陽世家的千金葵姑娘?！?p>　　洛傾鴻一臉詫異：“正是！二公子怎會知道？莫非……二公子與歐陽家兄妹相識？”

　　慕籬握緊了拳頭一時不語，片刻后方道：“實不相瞞，歐陽大哥乃家兄至交好友?！?p>　　慕籬難以再說下去，洛傾鴻不由感嘆：“原來如此……想不到竟有如此巧合之事，若非鴻機緣巧合來訪，只怕大公子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得知此消息了?！?p>　　慕籬疑惑道：“少谷主此話何意？”

　　“哎！想來是歐陽當(dāng)家不希望友人替他擔(dān)心吧，臨走時特意交代傾鴻不要將此事告知他人，所以傾鴻才未提及病家名姓，卻不料事情竟如此湊巧，看來是天意如此啊！”

　　慕籬極力控制住自己的心緒問：“敢問少谷主，事情發(fā)生在何時，歐陽家現(xiàn)在情況如何？”

　　洛傾鴻面有難色道：“當(dāng)日傾鴻與兩位告別回到藥谷時，歐陽當(dāng)家派來求醫(yī)的人也恰好趕到藥谷，當(dāng)時師父他老人家舊疾發(fā)作，不宜遠行勞頓，所以便只好由傾鴻代他老人家走這一趟。我們一連趕了近十天的路，到燕州的時候，歐陽姑娘便已經(jīng)快不行了，傾鴻竭盡全力卻還是沒能救回她……哎！”

　　洛傾鴻說到這里竟有些哽咽，停頓了一下方接道：“歐陽姑娘已走了近半個月了，傾鴻離開時，歐陽當(dāng)家的情況相當(dāng)不妙，那悲痛傾頹的模樣，真叫人不忍回想??！”

　　聽了洛傾鴻的話，慕籬的心更加揪起來。

　　他雖從未親眼見過歐陽烈，然而從慕榮的口中卻聽過許多關(guān)于他的故事。

　　歐陽世家原本是燕州的世家名門，無奈關(guān)北淪陷后不久便家道中落，雙親亦先后離世，留下歐陽兄妹相依為命。

　　歐陽葵自幼身體就不是很好，偏又天生奇癥無法治愈，為此，歐陽烈?guī)缀鯇け榱颂煜旅t(yī)。

　　慕榮與歐陽烈結(jié)識于江湖。就慕榮告知他的信息，歐陽烈一生只有兩個心愿，一是治好歐陽葵的病，二便是收復(fù)關(guān)北失地。

　　多年來，他一直在為收復(fù)失地和歐陽葵之病奔波，幾乎從沒為自己活過，甚至連終身大事也耽誤至今。

　　在慕籬的認知里，歐陽烈是俠之大者，鐵肩擔(dān)道義，肝膽為山河。

　　然而，這樣一個有情有義的俠義之士，如今卻遭受這樣的劫難，慕籬難以想象，失去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歐陽烈如今是怎么個光景。

　　洛傾鴻見慕籬傷情之狀，十分理解與同情，遂道：“看來二公子需要時間解決此事，那傾鴻就不叨擾了?！?p>　　慕籬感激道：“多謝少谷主告知此事?！?p>　　“二公子如此說，傾鴻就更加無地自容了，沒能救回歐陽姑娘，傾鴻感到萬分抱歉?！?p>　　“生死有命，這并非少谷主之過。”

　　“哎！”洛傾鴻一聲嘆息，揖道：“那傾鴻就此告辭了?！?p>　　慕籬坐在輪椅上拱手回禮：“怠慢之處，還望少谷主見諒?；h行動不便，就不送少谷主了。旭升，代我送送少谷主?！?p>　　“是?！毙裆昧詈笄懊嬉罚骸吧俟戎?，這邊請?！?p>　　洛傾鴻對慕籬溫暖一笑，躬身再揖：“二公子，后會有期?！?p>　　“后會有期。”

　　送洛傾鴻離開后，慕籬立刻命道：“龍吟，立刻傳訊到鄢都，告知兄長此事！”

　　“是！”龍吟高大的身軀眨眼便閃出了內(nèi)室。

　　慕籬心中默默祈禱：老天爺，請你一定要保佑歐陽大哥平安無事！